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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民的一般历史,要同沙漠商队的大规模的往来联系区别开来。后者是从沙漠的一个边缘到另一个边缘的长途旅行。几个世纪以来,这些旅行一方面把地中海和远东连接起来,另一方面又把地中海和苏丹内陆以及黑非洲连接起来。游牧民的一般历史和沙漠商队的往来联系活动的不同,就像近海航行和远洋航行不同一样。沙漠商队为商人服务,为城市服务,为在世界范围的经济活动服务。这是一种奢侈,一种艰险而复杂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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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商队并非从16世纪开始。这个工具当时被沿袭使用,并且完整地保存下来。随后几个世纪也接过这个工具,没有更多地加以改变。戈比诺、G.施魏因富特、43 勒内·卡耶、布鲁农44 和弗拉夏45 谈到沙漠商队时,都转用塔韦尼埃的描述。这些描述与一位英格兰无名氏的说法如出一辙。这个英格兰人在1586年前后,随一支大型商队去麦加朝圣。46 商队在斋月结束20天后组成,在离开罗三里远的“比尔卡”起程,聚集了4万头骡子和骆驼以及5万人。商人走在队伍的前头,照料各自的货物,沿途有时也出售丝绸、珊瑚、锡器、小麦或大米,但他们主要是去麦加换取其他物品。朝圣者走在队伍的最后,除了自己以外,别无牵挂……这支由富人和穷人组合起来的队伍,有它的武装首领,即商队的“头人”,另外还有向导多人。夜间,向导们手持点燃的干树枝为行进中的队伍照明。人们更喜欢在从凌晨两点到太阳升起的这段时间走路,以便利用夜间的凉爽。为了防备红海沿岸的阿拉伯强盗,商队备有卫队:200名骑兵和400名步兵,加上一支野战炮队。12头骆驼拖着6门大炮,用来吓唬贝都因人和在商队胜利进入麦加时制造声势,以引起轰动。正如叙述者所说,这是为了庆贺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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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到,这支半宗教性、半商业性的庞大队伍行进速度很快,在40天内走完从开罗到麦加之间这段困难的路程。每支商队都有大量驮畜(土耳其军队的粮草供应有时需要征用3万到4万头骆驼)。他们人多势众,遵守商队严格的纪律,必须自己设法生活,除去做饭和喂养牲口必需的水和燃料之外,途中几乎不向当地索要任何东西……因此,为了使这些昂贵和强大的工具发挥效用,必须从事有利可图的买卖。在撒哈拉,主要是盐、奴隶、布匹和黄金的贸易;在叙利亚,香料、药物和丝绸等商品声誉卓著。这些贸易都定期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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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6世纪撒哈拉的贸易总的说来很可能增长了,甚至在葡萄牙人作出重大发现以后,尽管有了这些发现,情况也是如此。当然,从15世纪60年代开始,由于葡萄牙人在几内亚沿岸定居下来,一部分撒哈拉的贸易转向几内亚,从而引起了明显的黄金危机。47 这一点我们以后还要谈到。尽管如此,撒哈拉繁忙的小路在16世纪还是没有停止把这种贵金属运往北非和埃及,然后反过来再把人和商品引向南方。用黄金出口断断续续这个理由来解释阿尔及尔“国王”萨拉赫1556年进军瓦尔格拉,或者解释佐达尔帕夏的一次更重要的袭击,或许是可行的。佐达尔帕夏的袭击无疑更重要,因为这次行动穿越整个撒哈拉。他带领摩洛哥人和西班牙叛教者48 于1591年一直进抵廷巴克图。这次远征或许可以说明在三年后,即1594年,英格兰人马多克看见30匹驴驮着沉重的黄金来到马拉喀什的原因。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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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见闻表明我们掌握的材料只是一鳞半爪。我们也无法完全弄清使尼罗河上游河谷活跃起来的贸易往来。土耳其近卫军和骑兵用来装饰自己的鸵鸟羽毛,就是经由阿比西尼亚和埃及间的这条天然贸易通道运到土耳其的。50 在16世纪,这也是输送黄金的道路之一,我们拥有这方面的证据。塔韦尼埃于17世纪还提到过这一点。51 在菲利普二世时代,当欧洲已经转而使用美洲白银时,土耳其伊斯兰世界似乎还依靠非洲的黄金。既然这个世界越来越从基督教国家进口贵金属,就不能说它从非洲大量收进黄金。奇怪的是,在16世纪末期,与萨非王朝统治下的波斯——这是个白银地区——相比,土耳其显然是个黄金地区。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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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东,沙漠商队有两大活动地区。一个以叙利亚或开罗为起点,经由各条大道通向麦加;另一个从阿勒颇到底格里斯河。53 根据塔韦尼埃的说法,由于沿岸的水动磨坊太多,幼发拉底河不再用来行船,至少在1638年以前是如此。土耳其军队曾在那年利用该河作为交通线。54 底格里斯河仅在巴格达下游才通航运。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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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束交通路线指向印度洋。一束通往波斯湾;另一束通往红海,到达埃及的图尔港和苏伊士港,更向前还能到达吉达港。这是朝圣者的港口,是连接红海和印度,连接红海和南洋群岛航线的终点。56 这些联系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存在,从12、13世纪开始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到了16世纪,兴旺景象毫不衰减。这些联系把海上运输和沙漠商队运输结合在一起,虽然耽搁、延误和竞争时有发生,但是始终以某种方式进行调整,使整个体系得以保存,继续有效地运行。这并不等于说,地中海及其向印度洋延伸的地区形成一个“单独的生命”(雅科布·布克哈特语)。这种说法很动听,但肯定言过其实。毫无疑问,由于波斯湾和叙利亚海岸之间的距离很短,尤其在苏伊士地峡一带,地理状况事先已确定了通道的位置。可是,这些方便的自然条件并不能决定一切。穿越这些沙漠地区仍然障碍重重,要以很大的努力作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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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14 15—16世纪的撒哈拉沙漠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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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图基本上取自维托里诺·马加拉埃·戈丁诺的著作《世界经济简编》,1963年版。该书主要论述15世纪。图上粗略画出穿越北非通往奥兰或突尼斯城的道路。阿尔及尔只是到了16世纪,即相当晚的时候,才发达兴旺起来。当然,从马格里布通往黑人地区的道路有过变迁。尼罗河是通往阿比西尼亚的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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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两种经济有了接触。它们从相互交往中得到的好处是巨大的。但是,它们又各自独立,习惯于独立存在。在瓦斯科·达·伽马发现印度洋航路前,印度洋是个自在的、独立的、几乎自给自足的世界:小麦来自第乌岛;棉布来自坎贝;马匹由霍尔木兹提供;孟加拉生产大米和糖;象牙、奴隶和黄金由南部非洲海岸提供。这个世界足以调节需求和生产的余缺。印度洋要求外部地区提供的并不是日用必需品:太平洋地区的丝绸、瓷器、铜、锡、香料,西方的纺织品和银元。如果没有经常不断的银币交易,印度洋广泛的贸易生活绝不会轻易就偏离正道。地中海地区对胡椒、香料和丝绸的需求迫切而狂热。但是,如果没有印度和中国对白银的酷爱、追求,这些需求也许会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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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凡特地区的贸易产生于极度紧张的局势,但这绝不是天然存在的或水到渠成的。必须作出连续不断的努力,经过一系列的转运,否则这种贸易活动就不能进行。因此,只要赶上一次猛烈的冲击,整个贸易系统就会错乱失常。读者可以想象一下,来自印度的一袋胡椒或者是来自南洋群岛的一袋八角茴香,要到达阿勒颇的某个商店,然后再转运到威尼斯、纽伦堡等地的某个商店,其间要搬运装卸多少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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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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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牲畜的游牧生活、沙漠商队的运输、部落的迁徙,这一切对西方人来说,是干旱地区最明显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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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沙漠并不仅仅意味着来往移动。如果忘记这一点,就会忽视静止不动的城市和及其周围宝贵的土地。这些城市和土地,是精巧的乡村文明的杰作,是用河水、泉水和地下水创造出来的。近东人几千年来取得的这个胜利,究竟从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开始,恐怕只有天晓得,总之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其诞生地既是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和伊朗,又是土耳其斯坦和印度河流域。这个胜利果实经过世代相传,得到更新和丰富,逐渐向北非和南地中海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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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绿洲不过是沙漠中的小据点。16世纪的埃及仅在尼罗河两岸展现带状耕地,三角洲尚未完全被人类所征服。美索不达米亚在古代辉煌一时,它由一片占地不过20000到25000平方公里的肥沃土地组成57 :这在地图上显得微乎其微。然而,绿洲是集中的居民点,是阡陌纵横的农业区。当时那里的生活情况,由今日南阿尔及利亚果园的图景就可见一斑。阿尔及利亚的果园四周被土墙围着,水利灌溉井然有序,经营管理有条不紊。那里的组织体制比地中海平原严格得多。同《汉谟拉比法典》的严格规章相比,伦巴第的水稻种植规定又算得了什么呢?即使在巴伦西亚以及遵循严格的法规进行灌溉活动的其他地区,多半仍有通融的余地。但是,绿洲施加的强制却划一不二。此外,如同真正的平原一样,绿洲需要耗用大批男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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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恶劣的气候条件下,人们疲劳困顿,饱受包括疟疾在内的一系列地方病的折磨。在埃及,勒芒斯的伯龙满脸都是库蚊叮咬留下的红点,好像患了麻疹。58 因此,这种生活需要源源不断地补充人力。黑奴制度早在传入美洲之前,在撒哈拉沙漠的绿洲就已经存在。在埃及也是如此。埃及历来同苏丹和阿比西尼亚保持经常的联系。尼罗河流域的许多农民带有黑人的血统。至于美索不达米亚,它似乎从东西两侧的山地接受移民。在中世纪,美索不达米亚难道不是波斯的一块属地吗?那里曾是波斯文明之花盛开的场所,那里还有重要的朝圣地以及通都大邑。有人说,土耳其人的懒怠疲沓破坏了美索不达米亚的波斯田园。实际上,美索不达米亚自从与伊朗分割后,它的不可缺少的人力来源就被切断了。贝都因人到这个死气沉沉的地区四周放牧,不再遇到什么困难,他们并且学会了定居,在那里建立粗放的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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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恰好可以衡量出平原和绿洲的田园是何等地不稳固,因为这些田园需要不断重建,需要经常保卫,以防蠢蠢而动的敌人的侵袭。就美索不达米亚的情况而言,必须预防沙害、水渠淤塞、堤岸决口以及在附近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必须像对付蝗虫一样,保护自己不受半开化的游牧民的侵犯。在14世纪末,美索不达米亚的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碉楼和监视哨,发现牧民入侵便及时报告。59 此外,贝都因人难道能适应绿洲的热带生活和以植物为主的食物吗?他们属于游牧民中的健壮型,腿细,胸宽,如德国人类学家所说,体格魁梧。绿洲上的人属于矮胖型,是被植物型食物撑大了肚皮的、大腹便便的农民,像堂·吉诃德的随从桑丘·潘沙一样。再看伊朗血统的定居居民在费尔干纳的历史上所起的作用吧!正是他们整治了锡尔河谷,砍去山坡上的密茂树丛,排干芦苇丛生的沼泽地的积水。在河谷四周活动的也是他们,而不是游牧民和半游牧民。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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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绿洲不论大小,都是强有力的基地。很早就被人占领的绿洲曾经是肥沃的“孤岛”,“东方文明”就在这些孤岛上建立起来。伊斯兰教只不过是这种文明在诞生几千年以后的复兴而已。绿洲因其树木、流水和玫瑰花,而成为东方文明最早的“天堂”。虽然很多作物和农具(例如犁)不一定是在绿洲最先发明的,但是所有这些东西很早就在那里推广使用……正如阿尔弗雷德·赫特纳所坚持认为的那样,这并不意味着绿洲是东方的全部基础。在沙漠生活的两个既互相对立又互相补充的组成部分中,地理学家似乎经常顽固地只选择其中之一,作为他们解释事物的基础,仿佛这两个组成部分可以分开,仿佛游牧民不依靠城市的稳定,城市也不依靠游牧民的流动,更有甚者,仿佛游牧民和城市不是一部伟大历史的两个组成成分,其意义比它们各自的历史更加伟大。为了了解伊斯兰教——沙漠的儿子——的伟大而奇特的历史,这两个成分更是必不可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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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兰世界的地理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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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家伊萨德·贝伊反复指出:61 “伊斯兰就是沙漠”,空空荡荡,环境艰苦,严格禁欲,以神秘主义为固有特征,对酷日虔诚恭敬(太阳是神话的统一的本原),因人迹罕至而造成众多的后果。同样,地中海文明的成长壮大也以空旷的海洋为决定性因素。这里大小船舶川流不息。那里沙漠商队和游牧民来往频繁。同大海一样,沙漠就是运动,伊斯兰世界就是运动。维达尔·德·拉布拉什说,同清真寺及其尖塔一样,东方集市和驮商客店也是伊斯兰文明的特征。62 由于这种流动性,在沙漠生活的人具有无可置疑的同质性。托特男爵写道:“如果把一个满洲鞑靼人同一个比萨拉比亚的鞑靼人拉在一起,你想发现他们两人相隔1500古里的距离,简直是白费力气。气候相差不大,治理方式完全一样……”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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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们也不要把复杂的事物说得过于简单。伊斯兰世界是沙漠所包含的人类现实的总和,其中既有一致的成分,也有不一致的成分,这里涉及我们已经指出过的全部地理问题。我们不妨再一一列举:沙漠商队走的大路;沿海地区(在地中海、波斯湾、印度洋和红海沿岸以及在与苏丹国交界的地带,伊斯兰在一些“萨赫勒”地区安顿下来,过定居生活);绿洲及其力量积聚(赫特纳认为这曾是至关重要的因素)。伊斯兰世界就是这一切,是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的一条漫长的通道,贯穿整个强盛的和僵硬的旧大陆。当罗马统一地中海时,其业绩也比不上伊斯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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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从7世纪起,历史的机遇使伊斯兰世界成了旧大陆的统治者。伊斯兰世界夹在这些人口稠密的地区——广义的欧洲、黑非洲、远东——之间,控制着必经之路,并居间谋利。未经伊斯兰世界的许可,任何东西都不能过境。对这个稳固的世界来说,虽然它的中心没有宽阔的海上航路的那种灵活性,但伊斯兰世界同后来在全球范围内取得胜利的欧洲一样,是一种居于统治地位的经济和文化。当然,强盛的伊斯兰世界也不可避免地有其弱点:长期缺乏人力;技术不良;内部争吵(宗教既是争吵的借口也是争吵的依据);最早的伊斯兰世界要控制寒冷的沙漠或者至少在土耳其斯坦和伊朗这个范围内控制这些沙漠有先天性的困难。这是整个链条中最脆弱的一环,它在准噶尔的大门附近或者后面,处于蒙古和土耳其的双重威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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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弱点:伊斯兰世界很快故步自封,以世界的中心自居,并且洋洋得意,不求进取。阿拉伯航海家曾怀疑黑非洲的两侧(大西洋沿岸一侧和印度洋沿岸一侧)由大洋连成一片,但他们对此并不关心……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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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人继阿拉伯人之后在15世纪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们建立了第二个伊斯兰世界,一个与土地、骑兵和士兵相结合的伊斯兰秩序。土耳其地处“北方”,并且因占有巴尔干半岛而深深地插入欧洲。第一个伊斯兰世界在其扩张的强弩之末抵达西班牙。奥斯曼帝国的冒险中心却位于欧洲,位于伊斯坦布尔这个滨海城市。伊斯坦布尔促使土耳其人热衷于定居、组织和规划。这种欧洲作风导致土耳其素丹盲目地投入不合时宜的纠纷之中,终于吃了大亏。65 1529年,土耳其人不去开凿当时已经开工的苏伊士运河;1538年,土耳其人没有同葡萄牙人斗争到底,却同波斯在边界空旷地区互相残杀;1569年,土耳其人没有乘胜追击,占领伏尔加河下游,重开丝绸之路,却劳而无功地打一场地中海战争,而他们在当时本应该从这个中了魔法的地区脱身……因而他们丧失了众多的机会。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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