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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太基对于罗马来说太重要了,不可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消逝在无人问津的历史角落之中。毕竟,第二次布匿战争中,在汉尼拔身上所取得的伟大胜利在许多有权有势的罗马人看来是他们的光荣时刻。一些人甚至认为,对迦太基的最终裁决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这座城市作为成就罗马人丰功伟业的磨刀石,已将罗马人的宝剑打磨得锋芒逼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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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太基可能已被毁灭,但它永远不曾被遗忘。即便在多年以后,对这些已成为过往的可怕事件的相关回忆仍沉重地笼罩在化为一片瓦砾的城市遗址上空。反常的是,迦太基仍是那些将它彻底夷为平地的人最需铭记的所在。[7]对于罗马的精英阶层人士而言,几乎所有关于挫折或失势的个人经历,都能在徜徉于其中时(通常是心灵上而非行动上的)安置于恰当的历史背景之中——尽管它曾是古代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之一,如今却只剩下可悲的废墟了。迦太基最终灭亡约50年后,盖厄斯·马略,一位在政敌的压力下被迫流亡国外的罗马将军,据说就在这座城市的废墟中的一栋小屋里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一位叫维莱乌斯的古代作家因此事而发表评论:“在这里,当马略凝望着迦太基的时候,迦太基也在注视着马略,他们很可能在彼此安慰着。”[8]然而,这种对迦太基往昔的悲悼,不应被误解为对英勇之敌的致敬。这种情绪源于对幻想中的黄金时代——那时罗马人已成为真正的罗马人——的过度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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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人重修迦太基史的工程所取得的成就随处可见——就连现代学者用于定义这座城市及其人民的相关术语都受到了影响。从公元前6世纪开始,我们使用的“迦太基”一词所形容的就不光是迦太基主流文化,还指代那些横跨北非、萨丁尼亚(即撒丁岛)、西西里岛、马耳他岛和巴利阿里岛,以及西班牙南部和东南部的前腓尼基殖民地。然而,有个词语之前并未经常用于定义迦太基人及其黎凡特血统的西地中海同伴,却被罗马人送给前者,作为这几个民族的绰号。拉丁语名词“Poenus”经常被罗马人用于形容迦太基人,它源于形容词“Punicus”,几乎不能算是一个中性词。正如一位学者所指出的那样,这个词几乎一直被罗马作家用于表示“诽谤和轻蔑”,它被“挑选来进行负面演绎”。[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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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着迦太基人的负面演绎变得司空见惯——特别是在迦太基人因其侵略行径而招致灭顶之灾这一观点中体现得格外明显。20世纪50年代,当诗人、剧作家贝托尔特·布莱希特到处寻找一段带有隐喻性质的历史,用以提醒他的德国同胞,重新走上军事化道路是危险的之时,他凭着直觉,将注意力集中于2000多年前发生的一系列历史事件上:“伟大的迦太基发动了三场战争。初战毕,它依旧强大。次战之后,它仍是可居之地。三战毕,再无从寻觅其踪。”[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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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最早出现在希腊人和罗马人文学作品中的对迦太基人的偏见被18和19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人士加以吸收、修改,后者对古典时代的兴趣日趋浓厚。他们在快速阅读希腊和罗马文学的过程中发现了这类观点,并把它们变成了自己的观点。如此一来,英国人——“背信弃义的阿尔比昂”[11](La Perfide Albion)居民——实际上是当时欧洲的迦太基人的观点在法兰西共和国牢牢占据上风。[12]这一看法很快席卷欧洲及欧洲以外的地方。[13]1801~1809年担任美国总统的托马斯·杰斐逊是这样描写英国的:“它真是一诺千金!一个商业民族的信誉!现代迦太基的迦太基式的诚信(Punica fides)![14]一个商店老板组成的民族实在没法让人指望他们会信守承诺!”[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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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19世纪的欧洲列强而言,对这些远古时代的偏见的仿效行为,是与某些远远超出了对古代世界单纯的仰慕之情范围的东西挂钩的。在19世纪下半叶对殖民地的争夺过程中,罗马帝国理所当然地为这些帝国主义新生代列强提供了一幅诱人的宏伟蓝图,而迦太基也成了那些已沦为被统治对象的、残忍而劣等的土著人的古代模板。同样,当法国人首次开始描写“背信弃义的阿尔比昂人”的时候,这种仿效行为作为一种支持其帝国主义式索求的方式,同样能起到削弱英国自封“新罗马帝国”的野心的效果。[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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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法国人,特别是那些自从19世纪30年代开始一直在马格里布致力于实现其长远战略目标的法国人所赐,在古代希腊和罗马文学作品中随处可见的,描写迦太基人的野蛮、堕落、虚伪的故事被急不可耐地利用了起来,并被投射到如今生活在这一地区的阿拉伯人身上。在北非,法国将成为新的“罗马帝国”。最为著名的,以殖民地居民为假想对象的作品则是居斯塔夫·福楼拜的小说《萨朗波》。这部小说出版于1862年,背景设定为古代的迦太基。萨朗波是个性虐待狂,异常野蛮,奢侈到令人厌恶的地步,其事迹读来令人心惊。[17]换句话说,这部小说将那个年代的西欧人所怀有的,对东方各国腐化堕落的刻板印象尽数展现出来。它还暗讽了法国资产阶级一番,这些人在宗教上持保守主义和唯物主义,政治上破了产,为福楼拜所极度鄙夷。[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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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在罗马作家的极力影响下,对迦太基所形成的看法因《萨朗波》一书所传达的尖锐批判情绪而进一步加深。它们与该书几乎每一页都会出现的兽性、色情与堕落的描写并不相干,而与晦涩不清的故事主题有关。一位批评家愤愤不平地写道:“你让我如何对这样一场被埋葬在北非的峡谷和沙漠里的败仗产生兴趣?……突尼斯和迦太基之间的冲突对我来说算什么?多和我谈谈迦太基与罗马的对决吧!我关注的是这些!我研究的是这些!罗马人与迦太基人之间的激烈争吵,所有的未来文明均已卷入其间!”[19]问题的重点在于就迦太基史而言,任何与罗马历史无关的部分均引不起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读者的兴趣和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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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太基还将证明自己在被压迫者和压迫者的眼里是一样的,都是个具有吸引力的象征。在某些人看来,迦太基的命运——一个冷酷无情征服者残忍文化的受害者——对于那些与之有着类似遭遇的国度而言,显得如此非同寻常,以至于共同的文化传承可能是唯一看似合理的解释。18世纪的爱尔兰考古学者对主张爱尔兰为锡西厄人(Scythian)——一个来自黑海地区的、以野蛮残忍著称的古代民族——的后人的英格兰中心论的论调予以驳斥,他们提出自己的观点:他们的祖先其实是迦太基人。学者兢兢业业的努力使得位于博伊奈峡谷(Boyne)的巨石墓区被认为出自腓尼基人之手,也使得爱尔兰语与迦太基语有了关联。[20]这些学说不可避免地在英国引发了众多嘲讽之声,其中就包括下列出自拜伦之手的讽刺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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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尔琳用崇高的古盖尔语(Erse)或爱尔兰语,抑或是迦太基语呼唤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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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确定年代,能确定一切事物——希腊、罗马或古代北欧碑文的年代的考古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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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誓旦旦曰爱尔兰语与汉尼拔源自同一片土地,披着带有狄多字母的泰尔式长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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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说法如任何其他观点般理性,而非出自爱国主义的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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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胡安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小伙儿”。[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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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爱尔兰的“问题”年代[22],尽管迦太基人遗产的历史真相已不再流行,但诸如谢默斯·希尼(Seamus Heaney)这样的作家仍继续认为迦太基形象是该岛形势的一个强有力的隐喻。[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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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持续的伊拉克危机也给了时事评论员们许多将这片不幸之地的遭遇与降临到迦太基人头上的悲剧相提并论的机会。[24]下列出自美国社会及历史学家弗兰茨·舒尔曼(Franz Schurmann)之口的言论是典型的夹杂着个人情感的类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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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前罗马政治家老加图一直在咆哮:迦太基必须毁灭!(Delenda est Carthago!)对于加图而言,事实很清楚,罗马和迦太基是不可能共同统治西地中海的。罗马成了胜利者,而迦太基则被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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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伊拉克成了华盛顿的“迦太基”。[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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