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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一放亮，他们就开始搜集战场上的战利品，并查看大屠杀的场景。即使身为敌方，他们对眼前的一切也感到惊骇。成千上万的罗马人倒在那里，步兵和骑兵的尸体交相枕藉，是命运让他们在战斗或逃亡的过程中一起死去的。一些人身上沾满了身旁死者的鲜血。他们被自己的伤口折磨着，被清晨的寒冷刺激着，被敌人干净利落地结果了性命。他们发现一些倒在地上的人的大腿和膝盖被砍伤了，但仍然活着。这些人裸露出自己的喉咙和脖颈，请求他们将自己剩下的血放干。一些人被发现时，头是埋在泥土里的。他们显然在地上挖了个洞，然后把泥土堆积起来，盖住了自己的脸，就这样把自己活活闷死了。一个努米底亚人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当他被人从一具横卧在他身上的罗马人尸体下面拖出来时，他还活着。他的耳朵和鼻子被扯了下来，原因是这么做的那个罗马人的手过于无力，因而未能紧握自己的兵器，狂怒之下，罗马人用牙齿撕咬着敌人，就这样断了气。[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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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名罗马高级军官和80名元老院成员丢了性命。然而瓦罗，这场惨败的始作俑者，不知以何种方式逃得一命。[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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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汉尼拔而言，通向罗马的道路如今已畅通无阻。根据李维的记载，努米底亚骑兵统领马哈尔巴建议抓住时机，向罗马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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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或许知道，”他对汉尼拔说，“经此一役，我有预感，不出五天你就可以在卡匹托尔山上大宴宾客了。跟我来吧；我会带着骑兵打头阵；他们在听说你在来的路上的时候，就会发现你已经到了。”对于汉尼拔而言，这个胜利看起来太过伟大，太令人兴奋了，以至于他觉得一时难以实现。他告诉马哈尔巴，自己很赞赏他的热诚，但他需要时间来考虑这个方案。马哈尔巴答道：“神明没有将所有的天赋赐给同一个人。你知道如何取得一场大胜，汉尼拔，但你不知道如何利用它。”[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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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李维而言，汉尼拔的迟疑实际上令罗马逃脱了灭亡的命运，但事实上迦太基军队已是人畜皆疲，而罗马距他们仍有400公里之遥，而重建于公元前378年的城防工事的性能也极为出色。用凝灰岩石块建成的罗马城墙长度超过7公里，中间分布着一座座塔楼。就连最为薄弱的部位，也得到了土木工程、斜面和壕沟的加固。此外，这座城市由两个驻扎在城内的军团、一些小规模的海军、其他部队和居民守卫着。因此，要想攻占罗马，必然得经历一场漫长的围攻战，部署一批强有力的攻城机械。[81]实际上，真正攻占罗马似乎并不属于汉尼拔的主要战略目标，相反，他的计划是把将罗马从意大利和拉丁同盟中剥离出去的策略继续进行下去。这样一来，当罗马最终变得孤立无援、精疲力竭、意志消沉的时候，它就会放弃战争并主动求和。[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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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汉尼拔的目标是迫使罗马签订一份条款可由迦太基规定的和平协议，就像罗马在第一次布匿战争结束后所做的那样。为此，10名元老被从罗马战俘中挑选出来，送往罗马安排赎回汉尼拔手中8000名罗马公民的相关事宜。在获释前，他们都被迫许下誓言：一旦任务完成，就立刻回到这里。[83]花钱赎回战俘是当时战争中的一种普遍现象，并且往往是通向协商和解之路的开端。然而，罗马方面的反应无疑令汉尼拔感到震惊：元老院拒绝接见那些罗马战俘，还通过一项法令，禁止国家或私人为战俘支付赎金。罗马已公开宣称，他们的目标是将战争进行到底。汉尼拔如今别无选择，只能将这些战俘处理掉，因为对于已十分紧张的资源而言，他们是可怕的无底洞。于是，一些人被处决，绝大多数人则被卖为奴隶。[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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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想从罗马人那里得到什么样的好处呢？根据李维的记载，汉尼拔有一次将罗马战俘召集起来，对他们发表讲话，他宣称自己无意毁灭他们的城市，他之所以浴血奋战，全都是为了让祖国能享有一个主权国家的荣誉。他父亲曾因罗马人的勇毅而屈服在他们的脚下。如今，他的一个目标是让罗马因他的好运和勇毅而屈服在其脚下。[85]这或许是对坎尼之战后汉尼拔的意图的准确解读。从军事及宣传战略角度而言，这场战役已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罗马人宣称自己在军事及历史层面对意大利半岛拥有主权，这两种在罗马持续不断的扩张活动中建立的重要意识形态的基础已完全遭到破坏。事实上，这场战役取得的成果实在太过辉煌了，以至于连汉尼拔身边最为乐观的顾问都想象不到迦太基人的成功会来得如此之快。因此，汉尼拔那有节制的野心如今可能变得易于理解了：他并不打算灭掉罗马，而只是想把它降格为一个纯粹的意大利中部政权而已，顺带解放各个意大利城市，并让萨丁尼亚和西西里的迦太基领土重归迦太基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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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甫获大捷的汉尼拔已经犯下了第一个严重的判断失误：他以为罗马可能会被迫与自己谈判。汉尼拔从索西卢斯和其他希腊教师那里受到的多元化教育，或许为他在掌握错综复杂的希腊式治国术方面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然而，当前的局势很快就昭示了这些家庭教师与这个残酷的现实政治时代之间的脱节有多么严重。两个世纪以后，罗马人以顽强的方式所取得的胜利已经成了发生在希腊学者身边的无可争辩的事实，基于这些事实，学者们就罗马王国是如何逐渐征服这个世界的议题，提出自己的设想。然而，在公元前3世纪末时，地中海世界却开始慢腾腾地研究起罗马人所做出的决断背后的事实来。对罗马而言，意大利半岛并不仅仅是一片由政治环境决定的，可用于出售或交换的被征服地区。本该有一位勇敢的政治家站出来，建议罗马人与敌人达成妥协，或放弃来之不易的意大利霸权。汉尼拔所面对的罗马元老在其成长过程中，被灌输了大量关于他们的祖辈即使是在最危急关头也拒绝与敌人妥协的故事。在这类传说中，一些与罗马人那大无畏的英雄气概有关的事迹仍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如公元前280年阿庇乌斯·克劳狄乌斯·凯库斯就拒绝与所向无敌的皮洛士谈判，这些事迹只会令他们勇气倍增。在精英阶层的自我呈现与mos maiorum（自己的祖先走过的路）的联系如此密切的社会环境下，放弃他们祖辈用鲜血赢得的土地是不可思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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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年累月的战争中，迦太基曾不止一次将罗马逼到崩溃的边缘。然而，胜利果实每一次都在最后关头，被绝不容许失败的对手从迦太基人手中夺去。巴卡家族对伊比利亚半岛的征服，从多个方面为汉尼拔日后与罗马的对抗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与坚定、老练的对手之间持续了近二十年的战争，令汉尼拔成长为一名杰出的将领，将迦太基军队磨炼成了一支优秀的部队。然而，就在汉尼拔大获成功的时候，他对罗马人执着精神的毫不了解，与他对罗马军队优势与弱点的深刻洞悉形成了鲜明对比。在西班牙的扩张既有利于缓和迦太基人因战败而蒙受的痛苦，又有助于补偿他们在领土方面的损失，但与此同时也令迦太基的将军们无法汲取如何对付罗马人的宝贵经验。如果汉尼拔获得了这类经验的话，他或许就不会让这只受伤的罗马野兽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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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Polybius，The Histories，ed. & tr. W. Paton. 6 vols. Cambridge，Mass.，1922-7，3.3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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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Polybius，The Histories，ed. & tr. W. Paton. 6 vols. Cambridge，Mass.，1922-7，3.35；Livy，History of Rome [inc. Epitome]，ed. & tr. B. Foster et al. 14 vols. Cambridge，Mass.，1961-7，21.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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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Livy，History of Rome [inc. Epitome]，ed. & tr. B. Foster et al. 14 vols. Cambridge，Mass.，1961-7，2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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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Livy，History of Rome [inc. Epitome]，ed. & tr. B. Foster et al. 14 vols. Cambridge，Mass.，1961-7，2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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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考古学证据表明，这一时期的冲突与当时该地区的欧匹达（Oppida，设于山顶的要塞化移民点）被摧毁可能与迦太基人的到来有关（Barruol，G. 1976 ‘La résistance des substrats préromains en Gaule méridionale’，in Editura academiei Române Les Belles Lettres. Bucharest. 683）。塞伯特认为沿途修建起了一系列要塞，但莫雷尔（1986，43）指出，考古学家在这些地方发现的迦太基双耳细颈椭圆土罐与其他人工制品更有可能是迦太基商人在这一地区活动的结果。朗塞尔（1999，66）进一步指出，在进军途中布置要塞驻军将很快令汉尼拔的兵力陷入枯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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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将朗塞尔那杰出的研究成果当作考证汉尼拔的意大利行军路线的指南针。对与他的进军路线有关的，形形色色的学术性与非学术性观点的详细探讨见Lancel，S. 1999 Hannibal，tr. Antonia Nevill. Oxford，57-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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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Polybius，The Histories，ed. & tr. W. Paton. 6 vols. Cambridge，Mass.，1922-7，3.42-3，3.45-6；Livy，History of Rome [inc. Epitome]，ed. & tr. B. Foster et al. 14 vols. Cambridge，Mass.，1961-7，21.26.6-21.2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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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Polybius，The Histories，ed. & tr. W. Paton. 6 vols. Cambridge，Mass.，1922-7，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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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Polybius，The Histories，ed. & tr. W. Paton. 6 vols. Cambridge，Mass.，1922-7，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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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波利比乌斯宣称，与其祖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新一代的高卢酋长们并未经历过于公元前225年爆发的，他们的祖辈与罗马人之间的战争——这一战争是由罗马人挑起的。见Vishnia，R. 1996 State，Society and Popular Leaders in Mid-Republican Rome 241-167 BC. London，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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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Polybius，The Histories，ed. & tr. W. Paton. 6 vols. Cambridge，Mass.，1922-7，2.13.6.又见Florus，Epitome of Roman History，ed. & tr. E. Forster. Cambridge，Mass.，1984，1.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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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参阅Vishnia，R. 1996 State，Society and Popular Leaders in Mid-Republican Rome 241-167 BC. London，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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