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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判断有些为时过早。在吸取了“一战”的教训之后,凯末尔制定出一个虽然欠缺勇气,但不乏明智的“纵深防御”政策:挖掘多重壕沟使士兵在作战的时候能够进行战略撤退。尽管希腊人突破前两道防线,夺取了大部分制高点,甚至还将土耳其军队一截为二,但是他们全力以赴的进攻已使帕坡拉斯的前线士兵筋疲力尽,而凯末尔却还在缓慢地从安卡拉和东部据点召集新鲜的预备部队。在某种程度上,凯末尔的任务相对简单:土耳其人只需要在希腊人耗尽全力之前熬过战役初始阶段就行了。帕坡拉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而一到9月2—3日,他的神经便开始趋于崩溃:尽管他在这两天里赢取了不少阵地,但是希腊总司令却向雅典拍去电报询问他是否可以和凯末尔讲和。这个请求遭到了拒绝。1921年9月8日——这场战役的第十七天,凯末尔终于下令发动猛烈反击,对希腊一方的士气造成了毁灭性打击。1921年9月11日,帕坡拉斯宣布撤退,并对一名来自《伦敦时报》的记者承认了失败(“战役结束了”)。次日,恰尔峰被土耳其人重新夺回。不久之后,其他所有在最近丢失的制高点也重新回到了土耳其人手中。见证了土军猛攻恰尔峰过程的哈莉黛·埃迪布后来回忆这番场景时说道:“一个土耳其人朝着落日孤身伫立,他的水壶在蓝金色的苍穹下闪闪发亮。”[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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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帕坡拉斯之前对铁路的破坏以及希腊军队的火力掩护,凯末尔无法进行大规模追击。希腊占领军也因此得以存活下来。然而,萨卡里亚战役是希腊侵略战以及“大希腊”主张正处于高潮阶段的一次明显胜利。在这场战役中证明了自身的安卡拉凯末尔主义政府就此得以长期存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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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菲永又称为阿菲永—卡拉希萨尔(Afyon-karahisar),“-karahisar”表示建立在城市上方的高耸岩石上的“黑城堡”。虽然阿菲永—卡拉希萨尔今天仍是这座城市的官方名称,但是大部分(当时和现在的)土耳其人为简便起见,都称其为阿菲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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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会本来应在4月22日星期四召开,只是凯末尔的代表委员会一直等到星期五祈祷之后才举行,以在穆斯林中赋予其更大的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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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耶烈万方面也没有闲着。它在1919年同时向高尔察克上将的西伯利亚人民军和安东·邓尼金的志愿军派赴了外交使节。高尔察克甚至授权达什纳克党使节格里戈尔·德沙默夫(Grigor Dsamoev)在他的指挥部升起亚美尼亚旗帜。此外,他还向亚美尼亚人签发了护照和签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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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当然,亚美尼亚所能转向的合理的区域伙伴乃信仰基督教的格鲁吉亚。然而,由于第比利斯和巴统的领土争端问题,亚美尼亚曾在1918年12月入侵格鲁吉亚——这场战争短促却又残酷,并在圣诞节(位于第比利斯的协约国代表大受震动,并在这一天进行了斡旋)达到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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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巴库的一个不和谐音符在于恩维尔帕夏的出席——他被共产主义土耳其代表公开指责为帝国主义者及战争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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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古罗效仿威廉二世的做法,造访了萨拉丁墓——虽然缺乏谦逊。“萨拉丁,”他向这位曾抗击法兰克基督教十字军的中世纪穆斯林战斗英雄说道,“我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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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当今天的游客前往安卡拉的时候,他们会在波拉特勒以西看到相似的场景,在这里竖立着一座巨大的雕塑:一名土耳其士兵正举起手臂,提醒入侵者停止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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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曼帝国的终结:战争、革命以及现代中东的诞生,1908-1923 第二十章 士麦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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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傲慢的敌军已经被击败。战士们!你们的首要目标是地中海!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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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9月1日,穆斯塔法·凯末尔对军队的讲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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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安纳托利亚的战争此刻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平静状态。虽然土耳其人输掉了每一场交战,但是他们最终在萨卡里亚河彻底击败了希腊人,并以损失800人的代价俘虏了敌方1.4万人。尽管如此,为了拯救自己的部队,帕坡拉斯早已在放弃指挥权之前及时撤回了部队,并摧毁了安卡拉以西的铁路、主路和桥梁,以确保土耳其人无法实施追赶。在埃斯基谢希尔和阿菲永的部队重组之后,希腊人开始掘壕固守。除了挺过这个冬天,以及为凯末尔随时发动的袭击制造尽可能多的麻烦之外,他们并无其他计划。据英国驻士麦那领事哈里·兰姆(Harry Lamb)向伦敦汇报帕坡拉斯在撤退时实行的焦土政策时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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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人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撤退,但是他们决心罔顾他人的利益,在身后留下一片废墟。所有有时间或者能够搬运走的东西都将被他们转移至希腊,土耳其人则会遭到烧光抢掠。安纳托利亚的命运将单单由鲜血和大火决定,无一幸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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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大希腊理想的陨灭,希腊士兵待在安纳托利亚的动力也不复存在。1921年10月辞去第二军团的指挥官职务之后,安德鲁王子从士麦那向家乡寄去一封信:“必须迅速采取措施把我们从小亚细亚的噩梦中解救出来。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们必须停止虚张声势,面对真实情况。因为,到最后哪种结局会更好呢?——是掉入大海还是被按进[水中]之前逃离?”希腊阵营的士气相当低沉。很多被批准了假期以返回希腊本土的军官却再没回来。普通士兵则在文物及一些他们希望能带回家的掠夺品上寻求慰藉,却发现在他们烧毁土耳其村庄之后,已无太多值得夺取的东西。希腊驻士麦那的高级专员阿里斯蒂德·斯泰吉亚德斯(Aristides Sterghiades)看到希腊逃兵在1922年开始大量涌入士麦那的情况后,感到非常震惊。他告知美国领事乔治·霍顿(George Hor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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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处的士兵们烧杀抢掠,在他们的麻袋里塞满了沉重的、毫无价值的东西,在烈日下连日徒步前行。打开这些麻袋,我们发现里面装着石头、砖块、没用的普通土罐……甚至难以成对的旧鞋子……当我们把袋子腾空,询问他们为何要带这些一文不值的物件走这么远时,他们只是呆呆地望着我们,做不出任何应答。在得到食物并且经过一两天休息之后,所有这些如同一场梦境都已过去,而他们也重新变得温顺、理性,并表示要重返战场,继续战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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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坡拉斯的真正希望所在以及他的占领军唯一能指望的是劳合·乔治会以某种方式使他们摆脱困境——魔法似的变出足够的资金和战略物资,使希腊人重新掌握对凯末尔的主动权。1922年1月12日,希腊首相季米特里奥斯·古纳里斯同劳合·乔治以及英王的外交大臣乔治·寇松在罗马进行了会面。这一次,这位亲希(腊)派首相由于受到寇松及内阁剩余成员的反对,无法给予希腊任何承诺。2月,古纳里斯前往伦敦继续磋商此事。他在一封给寇松的信件中描述了帕坡拉斯军队的悲惨境况,并且威胁如果英国不进行援助,他们将撤出土耳其,留英国独自面对凯末尔。寇松并未受到触动,而劳合·乔治在最终得到来自内阁的示意之后,也拒绝了古纳里斯见最后一面的要求,直到他返回雅典。而希腊士兵却被要求坚守阵地,到最后再进行大撤退——对于英国人而言,他们希望最终的撤退成为战后和平协议的一部分,能够有序进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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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人在萨卡里亚的溃败并非削弱他们在伦敦谈判立场的唯一因素。由于多年以来英国人一直听闻的是小亚细亚的单方面(即土耳其)暴行,所以当英国的普通民众得知希腊军队以及散兵游勇在土耳其西部的残忍作为之后感到尤为震惊。一个反映了希腊人在土耳其践踏人权的可靠消息来源于阿诺德·汤因比的报道——他是伦敦大学学院研究希腊中世纪及现代史的教授,而他的职位则是由希腊船主捐赠的——发布消息的报纸是《曼彻斯特时报》,它是一份传统的支持希腊(反对土耳其)的格莱斯顿式的自由派报纸。当1921年5月——亚洛瓦—盖姆利克半岛落入希腊人之手后,汤因比刚从君士坦丁堡乘渡船来到亚洛瓦便告知《时报》的读者,除了两个村庄,这个地区的所有穆斯林村庄都被希腊军队或者散兵游勇烧毁(他并不确定到底是谁所为)。6个星期之前,亚洛瓦的土耳其居民尚有7 000人,而此时只有不到700名幸存者,而且“整个穆斯林族群都遭受着恐吓威胁,每天都面临着死亡的危险”。汤因比在6月朝东部的伊兹密特进发,随后“当场看见希腊军队在烧毁土耳其村庄”——他强调道,穿着制服的正规军“冷酷地烧毁了村庄以及停靠在岸边的船只”。汤因比继续前往那些被希腊征服的区域,目睹每处被烧毁的房屋的“废墟之下都掩埋着被烧焦的尸体”。总而言之,他总结道:“希腊人在凡是能在地图上找到的土耳其人聚居的地方对其实行的破坏及毁灭——极其成功。”由于对这些事情的大胆报道,汤因比被解除了伦敦大学学院的希腊历史学教授职位。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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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因比并不是唯一目睹如此暴行的人。他的报道也得到了其他人的广泛证实,首先是他的妻子罗莎琳德——她在给自己母亲的信件中描述了几乎完全一致的场景。61921年夏天,美国高级专员、海军少将马克·布里斯托尔在向国务院发送的大量报告中对希腊人在亚洛瓦—盖姆利克半岛的暴行进行了描述。7来自瑞士的红十字会代表莫里斯·格里在率领一支协约国内部观察委员会参观这个区域被毁灭的村庄之后,看到了“每一处都掩埋在冒烟的废墟之下,以及少量居民。剩下的人逃到了深山之中。8具尸体,4具是女性……一些已经遭到了肢解”。一位随行的希腊军官为了对幸存者声称来自希腊内陆的正规军都是罪犯的言论进行辩驳,便传唤了一个“小女孩儿”,他认为“从孩子口中得到的才是事实”。“这个孩子,”格里记录到,“安静却直截了当地指出正是希腊士兵犯下了这些罪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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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土耳其人在战争中也实施了很多暴行。但是,在“一战”期间盛行的模式的鲜明对比之下,他们的所作所为未在西方引起关注。1921年夏天,当希腊人还在进军的时候,一艘希腊战舰对黑海主要港口伊内博卢实施了轰炸——这个港口主要是将来自布尔什维克党俄国的黄金和武器运往安卡拉。出于报复,当地的土耳其指挥官“大胡子”努雷丁(此时)帕夏(美索不达米亚战役英雄)下令将15—50岁的希腊男性驱逐至内陆。至少有2.5万名希腊人因此被赶出了家园,其中有相当数量的人死在了半路上,不过鲜有报道。单单在1921年下半年,一个为了审判民族主义叛徒而设立于萨姆松的独立法庭就宣判了485人死刑,其中大多数是希腊或亚美尼亚非正规军。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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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非但没有激起西方对土耳其的反对,而且使希腊人因残酷的希土战争向黑海沿岸蔓延受到了普遍谴责——他们违反协约国禁令,通过海峡输运战舰进入黑海以达成自己的军事目的。伊内博卢只是开始,希腊战舰随后在1921年夏天对萨姆松、锡诺普和特拉布宗实施了轰炸,使成千上万名平民横尸岸边。此外,希腊人还炫耀性地登上许多据说(并不总是不准确的)由布尔什维克党送至凯末尔的装载着武器的船只。英国驻君士坦丁堡的新任高级专员霍勒斯·朗博尔德(Horace Rumbold)爵士在1921年7月30日及8月4日向寇松汇报了希腊人的违规做法,并由此进一步激发了英国外交部对希腊的不满。10因而,寇松在那个冬天对劳合·乔治请求帮希腊人摆脱困局泼冷水的做法便不足为奇了。“我不太确定,”寇松在1922年2月给英国驻雅典大使弗朗西斯·林德利爵士的信件中写道,“招致我们对贷款要求的厌恶和他们得到战败的耻辱会比他们在被击败,以及得到贷款之前(如果它成功的话)离开小亚细亚更好。”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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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作为伦敦宠儿的希腊却在此刻被遗忘在了冷风中。雅典在西方心目中的地位下降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在1922年3月22—26日于巴黎召开的法—意—英峰会上,没有一个国家建议希腊坚守士麦那,更不用说它仍然占领的更东部的安纳托利亚。寇松倒确实主张希腊撤退应以土耳其根据《色佛尔条约》接受和平解决为条件。但是即使是这个也超过了法国和意大利的接受度,他们已经开始同凯末尔做出了自己的安排。前任法国总统(此时任总理)雷蒙·普恩加莱否认《色佛尔条约》的合法性,并坚持希土的停战应以希腊的撤军为前提条件,而非相反。值得注意的是,鉴于法国自身在武装奇里乞亚的亚美尼亚军团中扮演的角色,普恩加莱甚至否定了寇松关于将奇里乞亚、卡尔斯和阿尔达汉归还给(苏维埃)亚美尼亚,以及派遣国际宪兵队保护土耳其亚美尼亚人的提议。普恩加莱争辩道,凯末尔同亚美尼亚和苏维埃俄国的双边条约早就木已成舟,并受到了所有利益相关方的武力支持和接受;如果协约国试图改变,那么他们就得向凯末尔开战。寇松告知伦敦内阁,甚至连他的《色佛尔条约》的精简版——剥夺了希腊人和亚美尼亚人在初稿中被允诺的大部分领土——此时也被法国视为“完全中立,并表示了公开敌对;意大利人也只对此予以了不温不火的支持”。最终在巴黎达成的停战协议要求希腊完全撤出安纳托利亚,不过,它能够保留色雷斯西部,包括阿德里安堡和加里波利(英国人希望它不要落入土耳其人之手)。同时,土耳其人也被要求恢复领事裁判权以保护西方人的基本利益(就算不一定是希腊人)。在意识到这可能是希腊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之后(尽管被夺走了英国对其为战争努力提供的经济援助),希腊议会接受了这些条款,条件是向安纳托利亚派驻国际宪兵队保护希腊基督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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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大国民议会传来的回应却未给足情面。首先,他们坚决拒绝恢复领事裁判权。他们的推论足够合乎逻辑:列强要求签订停战协议仅仅是因为“希腊军队在萨卡里亚战役之后不再适合发动攻势”,但是凯末尔却并不愿放敌军脱身。“我们没时间进行和平谈判。”他在一次非正式场合中告知英国使节,“我们现在处于能够向希腊和协约国施加我们的条款的有利位置。”1922年4月22日,安卡拉向高级专员提交了他们对协约国停战提议的正式回复。尽管措辞客气,但是凯末尔坚决要求希腊立即无条件撤出安纳托利亚,并且拒绝了派驻国际宪兵队的提议。正如他预料到的,这些条款遭到了寇松,尤其是劳合·乔治的异议,后者曾在整个冬天坚决主张希腊军队尽可能长久地留在安纳托利亚,以迫使凯末尔接受最严苛的和平协议。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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