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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来了。1861年冬天,幕府派使节到欧洲各国考察,福泽谕吉作为随员参加了使节团。和那些热衷于各种新奇器物的人不同,福泽谕吉急于了解欧洲的各种制度,包括银行制度、医院制度、征兵制度、选举制度等。尽管来到国外,幕府仍然禁止团员接触外国人,还在使团中安排人监视。读洋书的福泽谕吉当然是“问题人物”,外出参观必定有监视员跟随。这种把锁国政策搬到国外的做法,在一个世纪后的东方国家仍时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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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英国生机勃发,国力强盛,保守党和自由党却各持己见,为政治问题吵架。福泽谕吉感到迷惑:“两人明明是敌人,却同在一张餐桌上吃饭喝酒,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慢慢理解到,和东方国家结党营私、你死我活的帮派斗争完全不同,这是一种全新的政党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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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将近一年,福泽谕吉大开眼界。特别是在伦敦,他惊讶地看到一份报纸批评英国驻日公使对日本傲慢无礼,深受触动,“我阅读此文之后,心中如同放下了一块大石。原来世界上不尽是恶人。我们平时所看到的,尽是外国政府的恶行恶状,他们趁日本尚未进入文明开化之国,往往仗势欺人,故意挑剔日本人的小毛病,让日本伤透脑筋。如今我来到他们的国家,亲眼看到其国也有光明正大、处处为别人着想的人士,令我愈加坚定素来所持的开放门户走进国际社会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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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国之前,日本岛内“攘夷”论高涨,外交上则破绽百出。在日俄双方谈判库页岛的疆界问题时,日本使节拿出地图说:“你瞧,地图颜色是这样的,因此疆界应该如此。”俄国人说:“如果地图的颜色能够决定领土,那么把这张地图全部涂成红色,全世界将变成俄国的领土。”陪同的福泽谕吉感到可笑,深知“攘夷”论只能使人闭目塞听,愚蠢顽固。他想到日本的前途,不禁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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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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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中国和日本来说,1862年都是关键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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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英国、法国、美国、俄国等驻华公使根据《北京条约》规定,相继入驻北京,在东交民巷一带设立第一批公使馆。当然这不意味着清朝政府的开放,反而激起深深的屈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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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一位骑马的英国人在横滨附近的村庄无意间冲撞了一个藩主的队伍,被藩主的武士当场砍死。这就是著名的“生麦事件”,它刺激了日本国内的排外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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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国内的福泽谕吉悲哀地发现,“攘夷”论正如火如荼地展开,局面几乎不可控制。更恐怖的是,暗杀之风兴起,世间杀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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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国家本来自成一体,19世纪中叶接触西方国家之初,各种冲突在所难免,日本似乎更甚。日本人认为外国人充满晦气污秽,不愿意让他们踏上本国的土地。那些年轻气盛的武士往往会暗杀外国人,发展到后来,他们把传播西洋知识的学者也视为仇敌,到处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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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泽谕吉备感恐惧,因为他的两位同窗好友就遭到追杀,险些丧命。他知道,面对这些凶残乖戾的“爱国者”,无论如何退避都无法让他们满足,只有丢掉洋书,向他们低头道歉,与他们一起高唱“攘夷”论,甚至比他们更激进地提刀追杀洋学者,才能让他们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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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泽谕吉无法改变自己的价值观,他认定,“如果试图阻止文明的入侵,日本国的独立也不能保证,因为世界文明的喧闹,不允许一个东洋孤岛在此独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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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肯同流合污,就只能谨言慎行。在身份立场不明的人面前,他绝不谈论时事。他家中的木地板特意设计成可掀起式,以期遭人暗杀时可以从地板下逃走。不得不外出旅行时,就编一个假名,行李上也不敢写福泽两字,以避人耳目。他甚至连父亲生前的好友家也不敢拜访。他后来回忆时自嘲道,“那样子就好像逃亡者避人耳目,或宛如小偷四处逃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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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泽谕吉并没有多虑。事实上,他几次遭遇险情。有一次他冒名来到“攘夷”风气最盛的长州,在当地理发店理发时,老板喋喋不休地说着“驱逐洋鬼子”!军队穿着各色各样的服装,肩膀上扛着枪,威风凛凛地在街头走过。如果让他们知道了真实身份,福泽谕吉一定会横死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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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达十二三年的时间里,福泽谕吉晚上从不外出,而是安心从事写作和翻译。通过海外游历,他敏锐地察觉到未来世界的潮流是积极引入西洋文明,痛感在日本普及西学的重要。于是,他执笔写下了10卷本的《西洋事情》,全面介绍西洋地理、兵法、科技、航海等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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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6年《西洋事情》出版,数年间发行25万部。忧国爱民的人士把它当作金科玉律一般看待,几乎人手一部。后来,《西洋事情》还被维新政府指定为教科书。在这本书里,福泽谕吉不仅详细介绍欧洲事物,而且独具匠心地翻译引入了许多现代名词,包括政治、税法、国债、纸币、博物馆、蒸汽机等。思想传播需要借助词语,这些新鲜的词汇给日本人打开了一扇观察和思考世界的窗口,启迪了人们对先进文明国家的认识。值得一提的是,后来这些名词也传入了中国,至今仍被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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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泽谕吉一方面埋头翻译著述,一方面教书育人。让他高兴的是,庆应义塾的学生也逐渐增多。这里的莘莘学子研读原版英文书,学习西方知识,但拒绝汉学,因为福泽谕吉深信,“在日本开国之际,若是陈腐汉学占据了少年的脑子,则日本无法进入西方文明国家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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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日本仍然是儒家学说的天下,西洋学问是行不通的。人们提起荷兰学书生,总是恶言多于美言。福泽谕吉从年轻时就想把陈儒腐说一扫而空,他说,“我要尽最大的力量拯救他们,将他们引导至我所信仰的原则。我的态度是,全日本的汉学者尽管攻击我,由我一个人来抵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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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应义塾的许多毕业生当了老师,将新的知识带到了日本各地,也将福泽谕吉的思想传播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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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南一隅到国家的政治文化中心,从下级武士到名闻全国的教育家。就这样,一位启蒙思想家走上了历史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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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的愿望是,一年领两百大袋的米粮,身为将军的顾问,大力鼓吹文明开国,大刀阔斧地改革各种制度,”在1862年赴欧途中,福泽谕吉曾这样对友人自陈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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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到后来,福泽谕吉越来越发现,幕府官员绝大多数是守旧分子,完全没有门户开放与自由主义的思想。尽管幕府碍于形势不得不提倡开国论,但实际上却是“攘夷”论的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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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867年,当福泽谕吉跟随幕府军舰采购团再度出访美国之时,他的政治观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横渡太平洋时,他对一位知心朋友说,“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打倒幕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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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的幕府政治已经腐败冥顽到了极点。福泽谕吉曾在一本经济学著作中将competition创造性地翻译为“竞争”,幕府的财政官员却认为“争”字不好,找不到替代的词,只好把“竞争”两字涂黑,才拿给幕府老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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