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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条教导上位者役使百姓时要避开农桑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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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条告诫为官者有要事要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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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看这些规范只是难以实现的不甚明确的训诫,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据我们所知)这些训诫是在一个没有成熟的治国理论、没有指令为官者的机构、除本国宗教仪式性的禁忌和某些固定的行为规范外没有其他道德规范的体制内出现的。因此,这一套道德规范的形成是变革性的,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印度宗教和中国哲学传入之后日本理论领域的初果,因为“十七条法令”是由佛教教义和儒家文化结合而成。这些看似无伤大雅的针对管理者和被管理者的训诫实质上是一种新的国家观,因为这些训诫要求下位者顺从上位者,同样也规定了上位者的职责;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训诫清楚地阐释了中央集权国家的概念,在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中统治者拥有至高的权力并通过为官者来行使这种权力。“率士兆民,以王为主。所任官司,皆是王臣”这句话耐人寻味,只有考虑到当时的政治状况才能意识到这句话的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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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德太子颁布“十七条法令”的时候,日本还不是一个单一的政治实体,而是一个皇族居首的松散的氏族集团。氏族根据血统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皇族,皇族成员自称是天照大神的后代;第二类是圣族,他们的祖先有的是随神武天皇来到地上的高天原神祇,有的是苇原中国的神祇,我们可以将后者理解为神武天皇降世前大和就有的地方统治者;第三类是外来氏族,他们是不同时期从朝鲜和中国来的移民。皇族由多个氏族组成,既包括处于统治地位的皇室又包括豪族,豪族的首领是臣,地位最高的臣是大臣,大臣是众臣的首领和代表。地位仅次于臣的是各氏族的首领即连,众连也有一个类似于大臣的首领—大连。各氏族承认皇室的至高无上,但是至高无上的君主的权力是非常有限的。每个氏族有不同的分支,每个分支都有一个管理者掌管该分支的百姓和财产,能够支配该管理者的只有氏族首领、大臣或大连,具体视情况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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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日本国由处于不稳定平衡中的各氏族组成。维持这种平衡靠的是威望而不是皇室的实力,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氏族自然会为获得权力而牺牲另一个氏族。自有确切记载的时代以来,在长达几个世纪里,日本的政治史都是由一系列豪族争夺支配权的事件构成的,这些豪族要么控制皇室,要么推翻皇室。在这种支配权的争夺中皇室有一些优势。第一个优势是作为天照大神的后裔和继承者,天皇作为高阶神官崇拜天照大神时,既代表前文所述的强大的皇族又代表其他氏族,因为对所有人来说天照大神是最高神。目前还很难说清楚皇室在多大程度上有意推动了将天照大神当作最高神的宗教信仰(即神道教)。有人认为丰受大神作为古老的全民之神更应该被视为最高神,这种观点有一定的理由;尽管如此,从早期开始天照大神的崇拜地就从宫中转移到了位于伊势的由皇女侍奉的神宫,天照大神也由皇室的氏神变成了全民之神。6世纪,神道教被正式确立为国教,在这之后神道教的发展既是宗教性的又是政治性的。第二个优势是天皇代表众氏族与外国尤其是朝鲜半岛的敌对王国发生联系,因为这些联系牵涉战争,所以对那些派到海外的战斗力量,天皇拥有至高无上的支配权。各氏族拥有绝对的自治权,因此只有以军事远征为目的,皇室才能够向各氏族征收赋税。第三个优势是天皇是不同氏族之间、同一氏族不同成员之间的仲裁人,在诸如继承权的事宜上做出裁决。我们会看到这些优势所凭借的不是出众的实力而是威望和习惯。就当时的状况而言,统治是建立在氏族认可基础之上的,如果强大的氏族感觉自己的利益面临威胁或者自己的首领有足够的野心挑战皇室的权威,那么该氏族就会收回其认可。历史上有多个记录在册的大臣夺位事例,之所以一般由大臣发起,是因为他们是皇室的近亲,因此就有了《日本书纪》所载的498年“大臣平群真鸟(Heguri no Matori no Omi)篡夺政权,试图统治日本国”,在敌对豪族大连大伴金村(Muraji Ōtomo no Kanamura)的军事援助下,圣德太子击败了平群真鸟。这个典型的事例表明,不管天皇在理论上是多么至高无上、不可侵犯,实际上他都要依靠一个豪族或其他豪族的支持。推翻甚至杀害天皇及天皇继承人在现在看来是很普通的事情,可以说皇室的存续凭借的不是自己的实力而是一个事实,即一个豪族夺权之后,其所有敌对豪族不会有所损伤。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一个豪族获得了实质上的最高权力的时候,他们的权宜之计也是控制而不是推翻皇室,他们会将女儿送嫁于亲王以巩固自己的影响力。这确实是近代之前日本历史上一个独特的现象—实质上的统治权旁落之后,只剩下外在形式的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依旧可以存续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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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确立这种统治的是苏我氏,不过在苏我氏之前也有一些氏族在一定程度上实施了这种形式的统治,比如前文提到的大伴氏。然而,矛盾的是,苏我氏的崛起反而极大地推动了日本稳定的、影响广泛的中央政权的发展,取代了一直存留到7世纪的实际上由自治的各氏族组成的松散集团。像苏我氏这样的实际统治者不满足于通过一个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行使没有实际意义的权力,他们想要王权所能带来的切实好处,想要财富以及让所有人顺从他们意志的权力。苏我氏的首领要想实现这些就必须通过剥夺其他氏族的自治权、对氏族土地产出的享用权和对氏族成员的支配权,因为氏族拥有相当大的自治权。除了一些豪族首领的属地外,日本有人定居的地区都由或大或小的地主把持着。一些地主的姓氏流传下来。这些人统称“国造”,即地方统治者,分为大国造、县主、稻置(Inagi)以及其他几类[7],他们共同组成一个小的地方性的上层社会。他们之下有奴隶,之上有连、臣和豪族成员。他们当中有些人充其量只是小农,有些人则是拥有相当多土地和人口的地方乡绅,还有一些人是豪族的分支或者与豪族有附属关系,豪族可以支配这些人,但前提是他们之间不要距离太远。我们从前文中提到的国造磐井(Iwai)的事例中可以得知这些地方统治者的实力。527年,磐井占据着九州岛的大片土地,并且挡住了远征朝鲜的一支6万人的皇室军队的去路。一年多以后中央政权克服极大的困难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中制服了他。当然,磐井的事例只是个案,但是当时日本全国的状况大抵如此。中央政权不断地尝试推动这样一个理念,即地方权贵作为皇室的代理者甚至皇室的官员来执掌并统治地方。我们了解到早在534年就有大臣在讲话时引述中国的一则信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尽管这则讲话可能是杜撰的,这则信条也肯定不是在这个时期传入日本的,但是这一理念不断成熟,皇室也会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时机践行这一理念。中国文化的传播自然极大地促进了这一理念的成熟,或许这是文字传入的影响第一次有如此重要、具体的体现。文字不仅让记账和登记成为可能,而且让思想有了确定的形态。日语辞典中没有词语可以形容一个中央集权的官僚制国家的机构和行为,事实证明,尽管大臣和大连是氏族的首领,但是随着行政体系逐渐成形,他们也变成了执掌国家最重要机构的人,继续被称作大臣和大连。虽然等级变成了官职,但是官职名和表示等级的姓(即大臣和大连)之间并无区分。其他高阶官员统称大夫(taifu),“大夫”是一个中国术语,仅有“伟大的男人”这一个意思。《后汉书》提到一位公元57年从日本南部来到中国朝廷的使臣,他自称大夫(daibu)。鉴于那个时期的日语使用方式,即便这则记载的年代有误,也可以确定从早期开始日本官僚等级的命名法和理念都得益于中国的影响,而文字更是加速了官僚等级制度和命名法的发展。人们可能低估了语言作为影响政治理念发展的要素的重要性。在一个高度完善的政府体制中,语言的局限性会阻碍问题的妥善处理,因为人们在单纯地试图描述事态的时候会歪曲事实;不过,因为日本在早期就建立了行政组织,所以一份书面文件的准确性至关重要,从这个意义上讲,日本能够成功地以官僚制度替代部落制度,第一个要感谢的就是中国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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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不必认为是“十七条法令”的颁布带来了政府体制实质的显著变化,因为这些法令只是阐述了他想要在苏我氏的帮助下实施的规范。在他颁布法令的时候,日本的实际情况几乎和他所描述的理想情况截然不同。当时日本的所有臣民没有表示完全服从天皇,一众官员也不是按照才能选拔的,统治阶层也没有以身作则遵守儒家的行为规范,贵族和乡绅自然也不认为他们所辖之地的税收和劳动力是属于皇室的。当时全国的百姓也并不看重佛教三宝。事实上,大部分情况下大人物坚持崇拜祖神,而小人物则崇拜家喻户晓的神祇。值得注意的是,圣德太子虽然没有批评本土的信仰,但是也没有在法令中提及它们。本土的信仰无需他的支持,而他即便想也不敢去批评本土的信仰。事实上,607年颁布的一项法令规定人们要持续不断地崇拜天上和地上的众神祇,该法令中提到自然界的神祇时很是恭敬,圣德太子本人也一定知晓这一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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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多种因素同时发力为变革打好了基础。这些因素包含:单纯的时间的流逝,因为氏族体制本质上是不稳定的;对团结的渴求,因为想要在朝鲜夺得领土和珠宝;文化的逐渐普及;新理念的酝酿,这些理念体现在儒家文化的政治思想和道德观念中,体现在佛教的宗教和哲学思想中。尽管佛教和儒家文化有明显的差异,但是对不拘一格的人来说,它们又是可以共存的。因此,圣德太子的训诫面对的不是一群完全不愿意接受的受众,鉴于他的训诫并没有明示,只是含蓄地预示着变革,所以也没有招致公开的反对,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继续渐进地实施他的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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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巩固天皇的权力,第一要紧的是增加皇室的财富,增加物力、人力和土地。过去几个世纪以来人们的欲望都是在不触及他人对财富的渴求的前提下获得财富。当时皇室财富的一个重要来源是来自朝鲜半岛的朝贡。“朝贡”一词经常用来形容朝鲜半岛各王国提供的各种物品,带点儿民族自豪的意味,但是朝鲜半岛各王国带来这些物品是为了换取日本提供的物品和服务,也许这就是对外贸易的开端,皇室通过这种贸易获利,不过为首的各氏族也获得了重要的份额。另一个财富来源是与大陆的往来,日本皇室经常雇用一些集团和由学者、匠人、手工艺人甚至奴隶组成的其他移民群体,因此对他们的产出或他们的劳动拥有所有权。他们创造的这种财物的积累过程因其价值稀缺而变得尤为重要,因为这种积累让皇室控制了诸如书籍、绘画、建筑、细纹丝帛、珍贵的金属和装饰品等物品的供应,而这些物品是一个发展中的文化最需要的。为了增加他们的地产,皇室采取了各种可能的策略,尽管他们遇到了来自其他渴望占有土地的氏族的激烈竞争,但是他们在某些方面依然处于优势地位。其一,皇室在各豪族中居首位,正如我们所了解到的,他们有权解决氏族之间或氏族分支之间的争端,这意味着他们有时会贬低甚至镇压一个没有抵抗能力或者没能得到庇护、无法抗拒皇室命令的氏族或氏族分支。这种情况下,天皇会没收获罪氏族或氏族分支的部分或全部资产,归自己或皇室所有,这些资产包括土地和奴隶;如果该氏族或氏族分支的全部成员没被处死,就会被贬为奴隶。其二,一个氏族如有继承纠纷,尤其是无人继承的时候,天皇会指任一个氏族首领,这个被指任的人极有可能是皇室的后裔。其三,创造新的氏族或集团、给他们分配地产和劳动力或许是增加皇室领地的最有效的手段。这是依靠古代日本最奇特、最耐人寻味的一个机构—御名代部(minashiro)或御子代部(mikoshiro)来实现的,名代部或子代部虽然我们前面已经提到,但是值得进一步阐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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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其他地方一样,日本的地产概念也发展得非常缓慢。在一个几乎只有农业社群的地方,没有劳动力耕耘的土地算不上财富,因此我们发现土地的获得几乎总是和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的群体的形成紧紧联系在一起。反过来,对一个主要从事工业如做珠宝、做镜子、铸剑的集团(部或伴)来说,为了给专门的工匠提供食物,土地也是其形成所不可或缺的。事实上这样的集团是自给自足的生产单位,是人为创建的,却是在世袭的基础上延续的。因此,我们需要理解诸如陶部(Hashibe[8])或舍人部(Toneribe)之类的集团名表示的并不是所有部民的职业,而是这个集团作为一个整体为氏族或它所属的其他机构提供服务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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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名代部或子代部的形成仅仅是增加皇室收入的一个便宜手段,没有相应的开支。因此,当清宁天皇[其御名为白发(Shiraga)]“苦于无子”的时候,他在地方建立了由弓箭手、膳夫和侍者组成的部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称为“白发部”,白发部为皇室所用,不仅为皇室提供服务,而且提供必要的劳动力维持皇室的运转。此外,还有“子代部”。雄略(Yūryaku)天皇为纪念安康天皇(其本命为“穴穂”)建立穴穂部(Anaho-be)的时候,实际上是在通过建立一个“名代部”征收地方税为皇室筹集资金。以家族传统的名义征税耐人寻味地说明了家族观念在日本人生活中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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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日本早期的文字。第63页中给出的《古事记》的编纂时间严格意义上讲是不准确的,因为天武天皇是在682年下令编纂《日本书纪》的,这无疑为《古事记》奠定了基础。或许我夸大了公元700年文字记载的稀缺性和文化发展的缓慢程度。毫无疑问,佛教的传入极大地促进了7世纪文字的使用,当时人们满怀热情地抄写佛经;或者日本的历史记载比我们以为的要多,但是除了我们知道的公元403年真实性存疑的地方记载之外,公元700年前出现的重要著作非常少,这其中有圣德太子的“十七条法令”(604年)、约于同一时期出现的一些佛经注解以及于666年颁布的《近江令》。这些连同一些简短的公文以及刻在石头和青铜器上的碑文是目前已知的7世纪的所有文字记录。除了这些,早期日本所有重要的文学作品都是在公元700年后出现的,比如《古事记》(712年)、《日本书纪》(720年)、地名索引《风土记》(Fudoki)、《风土记》中(大概是)最早的《播磨国风土记》(?708年)、《天武令》(Semmyo)[收录在《续日本纪》(Shoku Nihongi,794年)中,不过《续日本纪》第一卷大概是在公元700年编纂]、名为《祝词》(Norito)的神道祷告文[该《祝词》第一次收录在《延喜式》(Engi-kyaku-shiki)中,其收录形式最早勉强可追溯到公元700年]。通过对编年史中提到的教育的研究,我们可以对文化发展中令人不解的延迟现象有所了解。在大化改新(Taika Reform)前,日本有供年轻贵族学习的私学,但是在大学建立之前没有大范围讲授,大学是大化改新之后日本建立的政府机构体系的一部分。647年,天皇任命一位朝鲜僧侣为大学校长,随后几十年虽然有几十位学生在读,但是大学显然没有发展起来,因为我们从关于藤原氏的年代史中得知天武天皇在位的时候(672年)日本内部冲突不断,“百族”忙于政事,不喜学习,讲习室空空如也。直到大宝(Taiho)时期即公元700年以后,大学才得到适度发展,老师和学生的待遇逐渐得到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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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有些学者认为这个时间应当是53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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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原文此处有误,梁武帝在位时间应为502~549年。—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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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厩户”(Umayado)意为“马厩”,据传厩户亲王诞生在马厩中。尽管编纂者钟爱记载诸如此类的事件,但是编年史中并没有可以佐证这一点的内容。因此,有日本学者认为这个传说是厩户亲王死后基督耶稣降生的故事传到日本的时候人们杜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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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日本佛寺从624年的46座增加到692年的545座,由此可见佛教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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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圣德太子的“十七条法令”。尽管“十七条法令”主要是受佛教和儒家文化的启示,但是也有受中国其他文化影响的痕迹。法令的条目数17是基于中国神话传说中的数字9和数字8的某些神秘特征而定的,而法令颁布日期选的是中国天干地支纪年中的吉日。从该法令的这些方面及其形式和内容的其他一些方面来看,当时的日本人还无法辨识中国文学作品之间的差异。值得注意的是,这个简短的法令中融入了《诗经》《礼记》《孝经》《论语》《左传》《汉书》《昭明文选》《庄子》,以及其他中国经典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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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目前我们无法确定这些术语的词源和确切词义,但是其确切词义与这里给出的词义大致相近。理论上,县主是皇室地产的佃户,稻置是储存贡米的谷仓的看管者。我们无法确定他们在政治和经济上对皇室的实际忠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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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此处原文有误。此处原文是Potters’ Guild,指代的是陶部,陶部的日语应为Suebe,而不是原文括注的Hashibe。—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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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文化简史:从起源到江户时代 第五章 日本与中国的文化往来和大化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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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德太子继续通过个人活动促进佛教的传播。他讲解佛经,尤其是《妙法莲华经》[1],鼓励兴建佛寺、绘制佛像、雕刻佛像等。他和他的臣子也没有忽视推动世俗文化的发展。从大陆来的艺术和文学讲师接连不断地融入日本,日本也年复一年地派遣使臣和留学生去中国,或去唐朝都城学习知识,或去偏远的佛寺听高僧讲经。推古天皇在位的后半期正是中国大唐开朝的前几年,日本又一次面临被一个在影响力、深度和美感上都优它一等的文化的影响。但是,这一次与活力四射、四处扩散的汉文化不同,汉文化是跨越朝鲜半岛、通过少数部落首领称得上“偷偷摸摸”的往返,间接、缓慢地影响日本,这些部落首领珍视中国的物质财富,却无法清楚地理解催生中国政治体制、青铜器、图画及书籍的力量以及它们蕴含的魔力。相比于公元纪年刚开始的时候,7世纪初中国处于一个更有利于传授的地位,而日本则处于一个更有利于学习的地位。汉文化充满活力,或许令人嫉妒、令人忌惮,但是难以复制。以大唐朝廷为中心的文明更加规范、系统;它的外在形式体现在其法律、礼仪和艺术中,典雅的外在形式是可以复制的;大唐文明也在不断地消化吸收新的元素,尤其是佛教信仰和文化。因此,它是一个可传播的近代文明。值得注意的是,唐朝也是一个文艺复兴的时期,唐朝文明是对汉朝鼎盛时期的精神回归,有一种文艺复兴应有的积极乐观,创造力十足、传播广泛。在日本人看来,唐朝时与中国的往来要比过去几个世纪方便得多,沟通也更顺畅;过去200年来日本一直通过汉字这个不可或缺的媒介来缓慢地获得知识;而中国在经历了长期的冲突和混乱之后,在隋朝之后进入了灿烂繁华的唐朝(618~906),进入一位历史学家口中的“令人快乐的中国”(la Chine joye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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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随后的很多发展都可以追溯到它对唐时中国的借鉴,所以我们有必要简短地描述一下这一时期中国和日本的境况。政治上,这个时期中国大概是世界上最强大、最先进、治理得最好的国家。当然,相比于日本,这个时期中国在国家生活的所有物质层面上都有压倒性优势。它的疆域扩展到与波斯、里海和阿尔泰山脉接壤的地方;与安南、交趾支那、吐蕃、塔里木盆地、印度都有联系,也和土耳其人、波斯人和阿拉伯人有往来。多个国家的人到访唐朝,带来了贡品、商品以及影响唐朝思想和艺术的新理念。从唐朝的很多雕塑和绘画中可以看到波斯以及更遥远的希腊的影响。自北魏以来中国与波斯之间就有友好往来,621年长安兴建了一座拜火教神庙,不久之后即在阿拉伯人征服了波斯帝国之后,波斯国王—萨珊王朝最后一位王位继承人,一位丢失了宝座的王子—作为难民在拜火教神庙逝世。我们无须探讨各式各样的外来影响的广度,只需要注意到这些外来影响一定刺激了中国很多生活领域的创新与创造,同时也说明了中国的体量之大、实力之强,可以轻松地吸收这些外来影响且不会破坏自身文化的平衡或独特性。那个时期来到长安的有印度的佛教僧侣,喀什、撒马尔罕、波斯、安南、东京[2](Tonkin)、君士坦丁堡的使臣,西伯利亚平原游牧民族部落的首领,朝鲜的官员和留学生,以及后来越来越多的日本的官员和留学生。我们可以很容易地联想到这样一个充满吸引力且令人兴奋的事物的都城一定让这些日本人眼花缭乱、深受震撼,也能想象他们在看到这样的富足时的绝望以及他们下定决心超越长安的豪情,前提是勤奋、勇气和躁动的野心能够弥补他们本国物质的匮乏。日本人用无尽的求知欲和对细节的耐心开始观察并记录中国人生活的每一个方面,并思考将哪些特色引入可能会对本国有利。日本人这种无尽的求知欲和对细节的耐心观察也体现在他们后来接触到的其他外来文明中,比如葡萄牙文明、荷兰文明以及19世纪工业化的西方文明。首先,在政治领域他们注意到唐朝的君主是绝对的最高统治者,身边都是能臣,这些能臣既是学者又是政客,顺服且忠于君主。唐朝中央政府把国家划分成不同的行政区域,依据个人的才能为每个行政区任命节度使,并派遣按察使时常巡视。唐朝的官员凭才能获得选用、提拔。唐朝通常仅任命那些通过文试的人,文试虽然可能会筛除某些有活力、有能力的有用人才,但是它也有一个无价的优势,即它把学识置于打斗之上,把天赋置于出身之上。所有有知识的人都可以走上仕途,这无疑是对有才之人的制约,但是社会是以知识分子为根基的。此外,唐朝政府试图建立一个由知识分子组成的上层社会,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所以,日本旅者看到或者在某种程度上认识到唐朝中国是一个中央集权的、系统的国家,是一个庞大的、统一的、拥有人数众多的常备军的帝国,它战胜了所有的敌人。中国的绝对实力成功地折服了日本人,他们一定认为这种绝对实力主要得益于其政治体制,这种政治体制的所有要素几乎都与他们自己的由氏族组成的、贵族的部落体制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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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那么显而易见,但是当时中国在知识领域不同寻常的活跃同样让寻求知识的人印象深刻。隋唐时期不仅佛教有了重要的发展,而且通过和周围民族的往来,中国对其他信仰也开始有所了解。中国有人改信密教(Tantrism)、摩尼教(Manicheism)、景教(Nestorianism),也有人信奉伊斯兰教(Islam)、拜火教(Zoroastrianism),信奉伊斯兰教和拜火教的这些人即便不是中国人也是生活在中国人中的外邦人。此外,这些新的宗教促进了古代民族信仰即儒家文化的复兴,不过孔子更像是儒家学说的编纂者而非创立者。7世纪早期,时人编纂了一部新版的经典论著[3],除了标准的注解外,还增加了新的注解,新注解是时人根据近代互相矛盾的教义对传统信仰的重新解读。唐朝第一位君主宣称圣人的教导之于他就像空气之于鸟、水之于鱼,他身边都是学者,他改造并扩建了国子监,将国子监的学生增加到3000人,他还改革了州、县的学馆。我们可以说这个时期的文人自负、嫉妒、爱争吵,但是这个时期仍是一个知识酝酿、热情高涨、艺术繁荣的时期。自汉朝以来中国就有建筑与雕刻的传统,也有兴建陵墓、宫殿和纪念街道的传统,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就有兴建佛寺的传统。现在在此基础上又增加了雕塑和绘画技艺,其中融入了一种新的情感元素,该情感元素是在当时已经成熟的佛教思想的温和且纯粹的影响下产生的。上好的技艺与清新的灵感的结合能够催生无与伦比的美。所以,大唐帝王陵墓上的雕刻虽然可能没有汉朝的浮雕灵动,却比它们精美;和已逝的帝王一起被安放在陵墓中的泥塑的马俑、兵俑、歌俑和舞俑栩栩如生,有一种诗意的魅力,而这也正是它们的精华所在;金属制、石制或木制佛像有着和希腊那些雕像一样高贵动人且真实的品质,尽管希腊与大唐语言不同,但是表达的确是同样的东西。如果再接着说绘画、青铜器、陶器、彩色的丝织品、诗歌和精美的书法的话,就偏离主题太远了。可以说,日本使者到大唐都城的时候,艺术正在百花齐放。或许比起中国文化的质量,更令日本使团印象深刻的是中国文化宏大的规模。这个时期的一切都有庞大的、惊人的规模。隋炀帝兴建都城时征用了200万劳动力,他游黄河时所乘的多艘游船需要8万人拖着前行,他巡游时的仪仗队前后有300英里,他的嫔妃有3000人。他下令整理的文学典籍足足有17000卷,他甚至还考虑整理史官的宫廷记录,这是巨大的工程。不过尽管唐朝的皇帝没那么铺张,但他们所做之事也都非常宏大。在日本人看来这样的规模一定令人震惊。第一个代表全日本作为官方使臣出使中国朝廷的似乎是小野妹子(Ono no Imoko)。他于607年离开日本,带了一个名叫鞍作(Kuratsukuri,可能是有中国血统的人)的翻译,沿着百济海岸南行并于秋季到达中国当时的都城洛阳,在那里他呈上了日本君主的文书,文书的开头写道:“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据说隋炀帝因恼于问候时被当作地位平等的人而拒绝接收该信件,并说蛮夷的陈情表粗鲁无礼,听不得。不过,小野不知怎么克服了这一障碍,并于次年陪伴隋朝的两位使臣回到日本,隋朝使臣在日本受到了极大的礼遇。他们所带的文书的措辞是中国对外邦的惯用语。日本被当作属国对待。但是整体来看,小野成功地完成了使命,因为他让两个国家有了正式的交往并让日本获得了很多书籍,而这些正是圣德太子派遣他出使的主要目标。不过,小野说回来的路上他所携带的书信在百济被抢,但是与他同行的中国人所携带的书信安然无恙,所以有可能是小野本人销毁了那些他认为会在本国引起事端的傲慢的书信。608年中国使臣离开日本,同样是小野随行,据说小野还带了一封圣德太子的亲笔信。随小野一起去的还有圣德太子选中的一些到国外学习的学者。这里有必要写下他们的名字,因为他们是第一批担此重任的人,他们中的一些人回国后在日本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们分别是福因(Fukuin)、官方翻译惠明(Emyō,Nara no Wosa)、新汉人大国(Okuni Imaki no Ayabito)、高向汉人玄理(Kuromaro,Takamuku no Ayabito),以及四位学问僧—旻(Nichibun)、请安(Shōan)、慧隐(Eon)、广济(Kōsai)。从这些名字和头衔上看,他们不是归化的朝鲜人或中国人,就是有朝鲜或中国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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