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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命题指“三密加持则速显”,三密(身、口、意的玄妙运动)如果能够在佛与众生之间获得感应,即身成佛就得以完成。如果能够做到手结佛之印契(身密)、口诵佛之真言(口密)、心达佛之心境(意密)的话,佛就成为我,我就成为佛,即身成佛就变成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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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第五章“佛教的传播——灵魂信仰与佛像崇拜”中曾指出,随着佛教传入日本,出现了一种新的信仰形式,即礼拜崇高且美丽的人的形态的塑像。我们还指出,佛像以及安置佛像的佛殿、佛阁作为神圣的空间,被与日常生活的空间明确区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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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必须说,空海的即身成佛论是逆日本佛教历史长河而行的一种观点。如果我们将佛寺和佛像的神圣化以及人们虔诚礼拜佛像的行为看作此前日本佛教最基本的信仰形式的话,那么,空海的即身成佛论就把包括人类在内的整个宇宙神圣化了。可以说,它是使神圣的佛与世俗的人之间的距离无限接近的一种宗教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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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宗教思想集中表现在真言密教教主大日如来的身上。与释迦如来、药师如来、阿弥陀如来等一样,大日如来是理想中的人的形象——但他不是如来形象,而是菩萨形象。他被人们画成图像,或制作成塑像。不过,这只不过是假借的形象,本来,宇宙原理才是大日如来。也就是说,地、水、火、风、空、识等“六大”本身就是大日如来,处于“六大”之根源,发动、调和并统一“六大”,这也是大日如来。作为宇宙原理的大日如来遍布全世界,因此,可以说,山川草木等一切物质——当然也包括人类在内——都是大日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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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大日如来与作为佛像被呈现出来的佛的形象很难联系在一起。应该说,他更加接近于日本自古以来的信仰中为人们所感知的、流动的灵。说起来,灵气(灵)也是充满整个宇宙的、自由自在的、变幻莫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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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灵信仰中,神灵如果附着在活人身上,那这个人就成了神。即身成佛也采取了相似的结构。所谓的“三密加持则速显”指的就是这一点。通过活人的主体性实践,佛与人成为一体——即身成佛便得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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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身成佛的最大的特点是,通过主体的全身心的行为,一体化便可以实现。对提出即身成佛教义的空海来说,他一定实际体验过自身与佛的一体化。为了实现一体化,人必须具有超人的身心集中的力量。空海年轻时在山中修行也是其身心集中力量的体现。自大唐回国后,空海即便在宫廷及贵族社会里得到优待,他也要在偏远的高野山设立道场。在密教仪式中,他将图像、法具摆满昏暗的法会现场,点燃火把,使烟雾缭绕,音响不绝于耳,诵经声此起彼伏,从这些表现形式中,我们可以看到,注重主体性实践的空海的宗教思想,以及与此相对应的空海的身心力量高度集中的情况。如果我们说,最澄在山林中修行是直面经典和教理的话,那么,空海在山林中修行就是面对外部,与宇宙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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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宇宙合一,是内部生命力向外溢出的形式。向外溢出的越多,其内部的生命力就越能够得到提升。手结印契、口诵真言、心观本尊的三业,正是这种提升生命力的尝试。这种提升引导主体与外界合一。如果我们能够从中感受到无限的合一的可能性的话,那么,与外界合一可谓实现了与佛、宇宙之原理的合一。空海是一个能够实际体验到自身内部生命力溢出的宗教思想家。所谓即身成佛,就是将某个人的特殊感受提升到普遍的佛教理念的高度。大日如来超越了佛像的限制,扩展到宇宙的各个角落,空海将其作为宇宙之原理重新认知,从这一过程中我们可以看至空海实际感受到的内部生命力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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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即身成佛义》给人留下空海生命力横溢的印象的话,那么,其晚年的代表作《秘密曼荼罗十住心论》(下面简称为《十住心论》)可以说是显示空海构筑观念的能力的一部佛教著作。该书从真言宗的立场将人的心划分为十大类,由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排列,然后逐一解释。十大类的顺序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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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异生羝羊心——“异生”即凡人,指凡人的心像羊一样愚蠢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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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愚童持斋心——愚蠢的孩童开始遵守人伦之道时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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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婴童无畏心——虽然还是孩童,但追求天上的幸福而修行时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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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唯蕴无我心——相信只有五蕴(色、受、想、行、识)存在、实体的自我不存在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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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拔业因种心——逃离恶业,观十二因缘,脱离生死之苦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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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他缘大乘心——并非自我悟道,而是生发出救济其他众生之慈悲心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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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觉心不生心——觉悟到一切存在都是不生不灭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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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道无为心——站在唯一绝对的立场上,超越由因缘而形成的有为世界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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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极无自性心——指显教中穷极的阶段,觉悟到一切存在乃无自性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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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秘密庄严心——自身以肉身的形态与大日如来一体化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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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阶段的“秘密庄严心”是真言宗所追求的悟道的最高境界,众生之心与佛教之世界都向最高境界的方向流动,整个世界井然有序。具体来说,一、二、三是佛教以前的境地,逐渐地,伦理性、宗教性不断提高,四、五相当于小乘佛教的声闻阶段和缘觉阶段。之后的五个阶段分别对应大乘佛教五个宗派的立场:六是法相宗,七是三论宗,八是天台宗,九是华严宗,十是真言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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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自己开创的真言宗立场置于宗教心的最高阶段,让人不禁感觉到空海的宗派理念,但《十住心论》的实际内容与宗派之论毫无关系,并非抬高自身的宗派、贬低其他的宗派,而是客观地探究人的内心的实际状态。我们在《三教指归》中看到的向外扩张的知识方面的好奇心在这本书中进一步增加了力度和密度,其叙述的内容不断地、自由自在地向外延伸。空海创作《十住心论》的缘起是,淳和天皇敕令空海针对法相、三论、华严、律、天台、真言六宗写出自己宗派的教义。空海超越佛教各个宗派之间的对比,笔墨触及世俗的伦理道德、迷妄以及恶的世界,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空海在知识方面的好奇心十分旺盛,在构建观念的能力十分强大。空海并没有将佛教之外的论述当作附录随意处置,而是与论述佛教内容一样,倾注了同样的热情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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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我们引用一段论述迷妄与恶的世界的“异生羝羊心”的开头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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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异生羝羊心,指的是凡人不辨善恶,陷入迷妄之中,愚人不信因果报应之理而执着于物质的状态。他们常常拘泥于自我及自我之物,在错误的判断下行动。他们追求海市蜃楼,永不回头;拂拭已燃之火,而引火烧身。这与羊只考虑吃草、幼童喜爱水中之月一模一样。由于不了解自我的本性,他们根本无法认知佛法之真实。正由于无法认知,所以他们违背佛之教理,一直生活在没有光明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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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他们沉湎于陆地和水中的美味之中,沉浸在华丽的生活之中。他们驱鹰走犬,猎杀鸟类,以获得美食;他们在马上引弓放箭以捕杀兽类,来品尝美味。他们竭泽而渔,伐树捕鸟,以围捕猎物为乐,以收获之多而邀功请赏。他们没有解网以释放猎物之善心,更无见罪人而泣的夏禹的仁爱之心。他们欲望无限,每天沉溺于欢愉之中,掠夺他人的财产,侵犯他人的妻妾。他们不为妄语、两舌、恶口、绮语而感到羞耻,染贪、嗔、痴之三毒,诽谤人所必守之准则,播撒恶之种子。他们每时每刻行恶,不忠也不孝,无义又无情。虽有仁、义、礼、智、信的五常之教义也难以规训他们,无法让他们搭上声闻乘、缘觉乘、菩萨乘其中之一乘。他们跟从邪师,寄身于邪教,不思逃离烦恼,只顾眼前之利益。我把这样的众生称作异生羝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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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波日本思想大系”《空海》,第14—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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