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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51 有人得了急病,赶忙去叫加持祈祷的僧人,那个僧人却不在。到处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僧人虽然来了,人们高高兴兴地请他祈祷,或许出于最近人们四处请他做法的缘故,他疲惫不堪,一坐下来,就发出了鼾声。这是多么地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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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53 (出处同上,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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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55 有人得了急病,如果搁在现在,叫辆救护车就送到医院里了,但这是发生在1 000多年前的事,所以叫来僧人,为病人加持祈祷。找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才找到僧人。也许因为他到处做法事,降伏妖孽,所以其加持祈祷的声音听上去也都无精打采。这是可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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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57 通过这段简短的文字,十分担心地围着病人的众人与隆重地举行降伏病魔仪式的僧人的形象呈现在人们的眼前,形成鲜明的对比。在人们的生活中,这个景象似乎并不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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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59 既然认为僧人很可憎,那么,很显然,清少纳言站在担心病人的立场。不过,她又没有深陷进去,而是稍稍拉开距离,试图客观地观察僧人与病人家属之间的关系。这是试图将这个情景记录下来的作者的立场。正因为她站在这个立场上,所以能够客观地描述这个景象。反过来说,由于她想客观地描绘这个景象,所以采取了这个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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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61 当作者站在这个立场描述情景时,被描述的情景就为一种趣味性所浸染,让人们认为这才是人世的真实景象。僧人依然是可憎的,但在人世中,这种可憎的现象是不可或缺的,这才是人世的乐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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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63 清少纳言具有冷静观察之眼以及客观表达之笔,这是将清少纳言本人带入如此创作之境地的主要因素,《枕草子》整部作品中所拥有的澄净、明亮的感觉也由此而生。与《源氏物语》被称为“哀”的文学、“泪水”的文学不同,《枕草子》被称为“好笑”的文学、“笑”的文学,这个比较的说法是值得认同的。这里所说的“好笑”和“笑”与前面提到的澄净、明亮的感觉是直接相关的。发出鼾声的僧人的确可憎,但换个角度,他也可以被看作可笑的形象。不仅仅是僧人,第25段中出现的“可憎的事物”几乎毫无例外都是令人感到可笑的。将不愉快的事物相继呈现在人们眼前,以此为核心,博得众人一笑——作者构思了人们生活中的景象,并将它描绘了出来。清少纳言如此熟练的表现手法,让人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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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65 这种表现手法与细腻的内心活动紧密相关,这从“可憎的事物”之后的第26段(“令人心动的事物”)中可窥豹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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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67 令人心动的事物。饲养家雀的幼雀。从正在玩耍的婴儿面前走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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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69 点起香气扑鼻的香,独自一人睡觉时。照略微有点模糊的唐镜时。贵公子停车,打发侍从前来问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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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71 洗完头,化好妆,穿上熏过香的衣服时。没有人在身边看着,自己的内心也感到兴趣盎然。晚上,等待恋人来访时,听到雨声以及风吹打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感到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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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73 (出处同上,第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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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75 这是一段触及女子微妙心理的描述。这里的女子的内心既可以看作清少纳言本人的心理,也可以看作是宫女们的心理。这种可作不同理解的写作方式十分独特。关于这一点,后面我们在论述《枕草子》中作者与读者的共同性的问题时将会再次提及。在这里,我们就另外一点,即从第25段向第26段过渡时明显出现的视角转换的问题进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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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77 面对可憎的事物时,人们的心情虽然多少有一点幽默的成分在内,但基本上是愤怒的。的确,在第25段中,作者描绘了一些令人感到气愤、让人咋舌的场景。例如在这一段的最后,作者列举了这样一些情景:刚刚进宫侍奉的女子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张口就教训人,正在相恋之中的男子讲述前女友或现女友的事,当着众人的面打喷嚏,跳蚤在衣服里跳来跳去,群狗同时长时间地狂吠,不关大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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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79 在列出一连串难以压抑不愉快心情的场景之后,作者描写了期待和不安让人心动的场景。饲养幼雀、从学步的婴儿身旁走过、焚香独自睡觉、照唐镜、贵公子来问询……从喧闹和让人坐立不安的场景,转向静静地等人的宁静的场景。一段或数段之后,在前面我们提及的细腻的观察、委婉的表达、缜密的手法的基础上,作者又创作出具有一定情感的情景,然后使这些情景向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清少纳言具有这种耍杂技似的、流动的情感。在《枕草子》之前,日本是没有能称之为随笔的文学作品的,如此看来,清少纳言以散文的形式触及人们生活的真实,运用这种形式,掌握了转调的技巧。她不仅赋予了随笔这种文学形式以生命力和活力,而且使得轻快愉悦的转调成为创作随笔时不可或缺的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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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81 在这里,我们想对《枕草子》中的作者和读者的共同性的问题展开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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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83 前面,我们提到,等待恋人来临时,女子的内心悸动不已,这既是清少纳言的心理活动,又是宫中的女官们的心理活动。不仅是这里的描写,《枕草子》中所有的内容都是在作者确切地把握了宫中女子的共同意识的基础上写成的。关于这一点,日本文学研究者渡边实曾提出“大家的文学”的概念。他这样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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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85 毕竟,《枕草子》是……大家的文学。聚集在中宫定子门下的女房[2]们为中关白(藤原道隆,定子之父)家形成的氛围所引导,相互影响,制造出主从如一的氛围。清少纳言作为宫中女房集体的首领生活在这个氛围里,她的创作不应该被当作散文作者独立的写作行为,而应该被看作在大家的支持下进行的文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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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87 (出处同上,第3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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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89 所谓“大家”是指每天生活在一起、在宫中侍奉的女房们。如果将视线扩展到《枕草子》读者的范围,那么,或许就可以把与女房集体密切相关的宫廷社会看作“大家”。清少纳言本人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写作行为是在“大家”的支持下完成的。《枕草子》中回想的章节根本不考虑时间顺序,只是将由此产生的联想自由地连接下去。《枕草子》中完全没有回想入宫前的事情。回想并记述大家的共同性尚未出现的时代的事情不符合《枕草子》的写作目的——在宫廷中的大家的支持下,为宫廷里的大家所写。作者身边有一个具有一定教养和审美意识的女房集体,在这个集体外部,还存在着一个风雅的贵族社会。对清少纳言来说,这是一个值得她生活下去的地方,是值得她凝神观察、用文字进行创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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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91 尽管如此,将文字写在纸上的写作行为依然是个人的行为。虽然这是在大家的支持下完成的,但一旦拿起笔写作时,作者就必须自己思考、自己搜词寻句、自己修改。这时,作者一定会意识到大家与自己之间产生的距离感——自己和他人的不同。这可以称之为写作的宿命。清少纳言对此有着明确的认识。下面,我们引用一段她若无其事地谈及自己和他人之间不同的故事。接下来引用第124段的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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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93 九月,下了一晚上的雨在早上停了。朝阳出现,阳光耀眼,园子里种植的花草树木上落满了露水,马上就要滴落似的,极有情趣。打眼望去,在编织成菱形模样的竹篱笆的上方以及屋檐等地方,被雨水打坏了的蜘蛛网上挂着水珠,好像白玉结成了丝一样。这个景象令人兴味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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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95 太阳逐渐升高,每当露珠滴落在低垂的胡枝子上时,花枝就微微颤动一下。人们并没有用手去触碰它,它却突然间伸展开来,很有趣。我自己虽然这么想,但一想到别人的心里也许完全不这么想时,这又是非常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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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97 (出处同上,第1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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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3599 这段文字细致地描述了大自然的美,可与《古今和歌集》和《伊势物语》的风雅的美学相提并论。描述蜘蛛网上挂着露珠等景象时就像是原封不动地将《古今和歌集》中的和歌用散文的形式表达了出来一样。《古今和歌集卷四 秋》中,文屋朝康曾经这样吟咏道:“秋野里,白露降,玉珠闪闪亮。一串串,挂在蛛网上。”所谓“大家的文学”,从阶层的角度看,无疑是贵族的文学。如此一来,从文学的品格方面来说,《枕草子》与《古今和歌集》《伊势物语》是行驶在同一条河流中的文学之船。这段短小的文章,充分展示了作者对大自然的细腻观察和对情景的准确表达。由此,平安时代的风雅世界展现在人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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