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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诸佛诸祖之行持，见成[2]吾等之行持，乃吾等之大道通达也。因吾等之行持，见成诸佛之行持，乃诸佛之大道通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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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同上，第16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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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一句中，作者只是将前一句中使用的“诸佛（诸祖）”换成了“吾等”，将“吾等”换成了“诸佛”而已。作者认为，人们可以将古时的释迦、祖师与现在正在修行的我们互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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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佛教界，人们把师父向弟子传授法脉称为“师资相承”。从保证教派的正统性来说，各个教派由谁向谁传授法脉，受到格外的重视。道元将“诸佛”与“吾等”置于可以相互置换的关系中，我们必须承认他的这种思想极大地违背了“师资相承”的传统。在前一句引文中，因诸佛的“行”，我们的“行”得以实现，我们的佛道便得以大开，这种想法与“师资相承”的观念并不抵触。因为，此前由诸佛体现的真理与后来的我们的真理是联系在一起的。但是，后一句中的因我们的“行”，诸佛的“行”才得以实现，诸佛的佛道才得以大开，这种说法颠覆了传统的师徒关系。因为，这种思维方式认为，在师父与弟子、先学与后学的关系中，弟子的“行”以及后学的“行”才体现出师父乃至先学的“行”和佛道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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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道元的论述并不是为了逆转师父与弟子、先学与后学的主从乃至上下关系，或者让二者平等的。通过在修行中彻底思考“吾等之行持”（我们每天的佛道修行）的可能性，道元达到了这样一种认识，即“吾等之行持”使“诸佛之行持”获得生命力，拥有价值。我们从上述引文中的后一句“因吾等之行持……”等重复的表述中，可以感受到“吾等之行持”的可能性逐渐呈现在眼前的充实感。道元指出，我们每天的“行”早晚会呈现出诸佛的“行”和道以及诸佛的行住坐卧和内心的运动。这应该是基于其自身的“行”的经验的一种表述，这种表述为其切身的实际感受所证明。不仅仅如此，我们的“行”具有能够使日月星辰、大地虚空、个人的外表与内心、大自然、宇宙真正地呈现出来的力量。这样一来，“吾等之行持”与“诸佛之行持”能够互换、具有对等关系的想法就毫不奇怪了。道元从自己的“行”中一定看到了这种可能性，深深地体会到一种充实感，同时，他从身边的人们的“行”中一定也看到了同样的可能性，由此认识到佛道的根本性和纯粹性。“只管打坐”是基于这种认识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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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吾等之行持”的这种看法同时表明了道元的存在论。在每天的“行”中呈现出诸佛诸祖的“行”与道、日月星辰、个人的外表和内心、大自然、宇宙等，是因为我们生存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而这也就是佛法。道元用“见成”或“现成”一词来表示这种存在。人作为个体的同时又与佛法融为一体，在这种纯粹无瑕的境地中，“见”“现”“成”“在”合为一体。这就是道元的存在论。岩波日本思想大系《道元》卷的校注者之一寺田透，针对道元的存在论有这样的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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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而言，《正法眼藏》的思想中最具魅力的，就是它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同时现实化了，这不仅针对现在眼前的事物，而且同样针对在所有时间里的存在，它们毫不隐藏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时，道元的表述非常巧妙，且非常坚定，它让人们认识到，道元本人不在一切事物的外部，而是身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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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元的语言宇宙》，岩波书店，第6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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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田透对道元使用“见成”或“现成”的表述方式这样解释道：“它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同时现实化了。”《正法眼藏》反复地论述了一切事物采取明确的形式同时出现的情况。在第一“现成公按”的开头，道元一开始就写道“［诸法乃佛法之时，］即有迷悟，有修行，有生，有死，有诸佛，有众生”，就是这种情况；在“行持 上”的开头，以“由于每天的这样的‘行’……”开始的第二段全文叙述了整个世界的“现成”的情形。相隔不同时间的事物同时“现成”的例子是叙述“诸佛的行持”与“吾等的行持”关系的一段文字：它们都是有价值的存在，在相互交流之中显现出各自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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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包括相隔不同时间的事物在内，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变成现实的话，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去想象在超越此世的地方存在着绝对的世界。人们可以认为，悟道、解脱、净福、救济都不在彼世，而在此世被现实化了。道元的存在论说到底就是这样的思想。其实，在《正法眼藏》中，作者几乎没有涉及此世、彼岸和来世。我们从作者的叙述中可以看到，在这个现实世界里追求真实，搞明真相，这才是需要思考的。从这个意义上说，道元的佛教思想是生活在现实中的肯定现实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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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元生活在王朝世界走向衰退、武士的统治力量得到加强的激烈动荡的年代，他亲身体会到世事的艰辛和人心的颓废，实际感受到世界的污浊。但是，渴望有一个与尘秽的此世处于不同层面的彼世，希望千万民众——尤其是被排除在救济之外的人们——能够进入彼世，却又不是道元选择的道路。即便身处悲惨的乱世之中，人们也要生存，社会也要发展，大自然依旧会存在。无论多么混乱、污浊、邪恶的世界，人们要生存，社会要发展，大自然会存在的情况本身不就说明它的价值了吗？我们不是应该从中找出生存的意义和价值吗？道元的思想就这样不断地发展起来。这不是脱离现实走向彼岸，而是试图穿越现实，走向更深处。如果我们把更深处的世界称为佛法的世界的话，那么，佛法的世界与现实世界没有区别，不是另一个世界，而是现实露出其本来面目的世界——一个比现实更加现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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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图接近露出其本来面目的世界，这样的尝试就是所谓“只管打坐”的“行”。在这种尝试的过程中，现实的事物和事实变得更加现实。道元将这种充实感和开放感用“身心脱落”这个词来形容。摆脱身心的拘束，也就是说，直接面对作为纯粹思考对象的本来的现实，这就是一种打坐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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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现实中的一切被现实化后出现在人们面前时，所有被呈现出来的事物中都具有可称为光辉的东西。这是一种比现实更加现实的光辉。在现实世界里，一般被人们认为负面和不好的东西也都带着存在的光辉出现在人们面前。我们再一次回过头来看一下《正法眼藏》第一“现成公按”里的叙述，“诸法乃佛法之时，即有迷悟，有修行，有生，有死，有诸佛，有众生”中的“迷”“死”“众生”并非低层次的、应该回避的事物，它们与“悟”“生”“诸佛”一样，是有价值的存在；而“大悟迷者乃诸佛。大迷悟者乃众生”中的“迷”“悟”“诸佛”“众生”都作为光辉的存在，在真实的世界里占有一席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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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元坚定的思考甚至产生出这种肯定现实的存在论。他没有在超越现实的另一面看到超越性的彼岸和来世，而是探索位于现实另一面的更加现实的世界。这种思维方式与其说是宗教性的，毋宁说是哲学性的。从道元的角度来说，这才是最接近佛法精髓的思维方式。所谓思考佛法，不是背离现实，而是更加接近现实。同时，也不是处于乱世之中而被乱世所吞没，而是通过洞察事物的本质，试图找到值得生存的世界。法然和亲鸾在亲眼看到生活在乱世里的人们的悲惨、苦难和绝望时，强烈祈求“一切众生，平等往生”，将阿弥陀佛的大慈大悲看作绝对的真实，由此获得“专修念佛”和“恶人正机”的思想，试图消除时代的不幸和不合理现象。而道元的观点则是，直接面对时代的混乱和迷妄，找寻混乱和迷妄深处存在的真实，由此，试图消除时代的不幸和不合理现象。在充满佛法的世界里，“有迷悟，有修行，有生，有死，有诸佛，有众生”的同时，“因诸佛诸祖之行持，见成吾等之行持，乃吾等之大道通达”，相反，则“因吾等之行持，见成诸佛之行持，乃诸佛之大道通达”，之所以能够这么说，就是因为道元具有在现实深处洞察更加现实的存在光辉的、清晰的思维能力。对道元来说，思考就是获得心灵的充实和安详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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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另一方面来说，道元的思维清晰、有力，他能够随机应变、得心应手地思考问题，甚至可以用无拘无束来形容。前面我们引用的第一“现成公按”中的“学习佛道者，学习自己也。学习自己者，忘却自己也。忘却自己者，为万法所证也。为万法所证者，脱落自己之身心及他者之身心也”的一段文字就极具韵律感，可以说是说明他思维之自在的恰当例子。下面，我们再从第一“现成公按”中引用一段文字，作为说明其从更加轻松的话题中汲取素材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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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在水里游时，无论游到哪里，水都是无边无涯的；鸟在空中翱翔时，无论飞到哪里，天空都是无边无际的。虽说如此，自古以来，鱼和鸟就没有离开过水和天空。它们只在需要使用更广阔的水域和天空时前往远方，而在需要使用很小的水域和天空时，它们则在附近游来游去或飞来飞去。由此，它们使用整个空间，没有无法前往的地方，但是，鸟一旦离开天空，立刻会死亡，鱼若是离开水，立刻会死亡。这样一来，我们就会知道，它们是以水为命（水是它们的生命）和以天为命（天空是它们的生命）的，也可以说是以鸟为命（鸟是生命）和以鱼为命（鱼是生命），也可以说是以命为鸟（命是鸟）和以命为鱼（命是鱼）。如此，我们还可以更进一步地向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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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波日本思想大系”《道元 上》，第37、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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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无边无际——只要仰望天空，人们可能就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所谓水无边无涯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从上下文来看，这可能说的不是大海的宽阔。应该说是道元本人变成了一条游来游去的鱼，说水无边无涯。如果是这样的话，水域的大小就不成问题了。小池塘里的鱼也好，小河里的鱼也好，大海里的鱼也罢，它们觉得自己游来游去的地方是无边无涯的。道元就是这样思考的。他认为，鸟也一样，重点不在于天空是不是无边无际的，而在于翱翔在广阔天空的鸟与飞翔在小范围里的鸟它们自己的感觉，它们都以为天空是无边无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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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道元的思考就顺理成章地融入鱼和鸟的感觉之中，然后又跳出鱼和鸟的范围，融入鸟飞翔的天空和鱼遨游的水域之中。以鸟为命和以鱼为命的两种说法分别是站在天空的立场和水域的立场上来说的。天空和水域里有各式各样的动植物，是它们运动、生长、生存的地方。但是，如果从天空的角度看鸟的话，鸟才是天空的生命和特质；如果从水的角度看鱼的话，鱼才是水的生命和特质。从鱼到水，从鸟到天空，这种自由自在的思维能力就是道元思考的出发点。因此，他又指出了以命为鸟和以命为鱼。这时，道元的思考又转移到“命”的方面。他将思考转移到在天空和鸟之间、在鱼和水之间自由来往的命，命以一定的形式存在于现实当中，这个形式就是鸟，就是鱼。道元使用四字词语展开的论述到此结束，但道元本人还说：“我们还可以更进一步地向前发展。”也就是说，他的思考极有可能还会发展到诸如以命为空、以命为水、以鸟为鸟、以鱼为鱼等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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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生活中的一切都带着存在的光辉出现，它们是通过自由自在的思考被发现、被表述出来的。通过自由自在的思考去接近现实世界时，现实中的每一个事物都是带着灿烂的光辉出现的。在修行、修学中，自己与佛祖联系在一起，于是浑然忘我，同样在修行、修学中，自己与世界，与整个大自然，与每一个存在联系在一起，于是浑然忘我。鱼在池中游，鸟在天上飞，我们的目光追随着鱼、紧跟着鸟。但是，如果没有水的话，鱼不可能生存，没有天空的话，鸟也不可能生存。如此看来，对于鱼和鸟来说，水和天空就成为有价值的东西。进而，如果能想到鱼和水、鸟和天空的关系本身的话，那么，其中蕴含的生命就成为有价值的东西。如此，鱼、鸟、水、天空、命就是存在的光辉。这种自由自在的、独特的思维方式令人惊讶，但道元并不认为这是自己才有的独特的思维方式，而是千万民众都有的思维方式。他认为，所谓思维本来就是自由自在的、独立的运动体。正因他的这个想法，他将自己自由自在的思考——存在本身就是有价值的——不断地呈现在人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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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法眼藏》既不易读，也不易懂。读到一半就放弃阅读的读者并不少。但是，即便如坠云里雾中，人们也不会怀疑作者是认真的。人们丝毫不会觉得《正法眼藏》是一部欺骗人、迷惑人的书，而可以感受到作者在真诚思考、真诚面对读者。人们阅读《正法眼藏》这部书的最大感受是，思考以纯粹的形式呈现在读者面前。作为读者，即便感到迟疑和困惑，也必须进行思考。事实上，在不断思考的过程中，人们多多少少会理解作者的论述。因为作者的思考与读者的思考是相通的。道元认为，现实中的一切事物都带着存在的光辉，相互照耀，这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他认为，这种想法以书为媒介，在作者和读者之间也是成立的。正因为作者与读者之间的思考是相通的，所以这种相通的关系特别纯粹，人们以“身心脱落”来表达这种相通的关系是十分恰当的。在被称为乱世或污浊之世的年代，如果说存在什么东西从头到尾充满着强烈的肯定现实的意志，那么存在本身就是有价值的，这种宏大而丰富的存在论或世界观，其形成是无法离开对思考的信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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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元是佛教中人，他给自己规定了严格的戒律，试图以理解佛道的方式度过每一天。但是，《正法眼藏》与其说是一部宗教性的著作，不如说是一部思想性的著作。它带给读者更多的是思维的能量，而不是信仰的力量。法然和亲鸾也都是思维能力极强的人，但他们的思维是以佛典为依据的，这是不可否定的。虽然道元的思维以佛典为线索，但他试图以自己的思想行走于世。在阅读《正法眼藏》的过程中，人们与其说被佛的慈悲打动，不如说被存在的光辉打动了。这与道元以自己的思想行走于世的尝试，是密切相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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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时代末期至镰仓时代是乱世，但也是产生出日本精神史上罕见的思想著作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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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东本愿寺位于京都市下京区乌丸通，是净土真宗大谷派的本山。西本愿寺位于京都市下京区堀川，是净土真宗本愿寺派的本山。——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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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在禅宗中，“见成”（“现成”）是“现前成就”的意思，即出现在眼前或自然而然地形成。——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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