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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14 长谷川等伯松林图屏风(六曲一双)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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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19 不管是从用途层面还是技术层面来讲,金碧障壁画都能让人强烈地意识到它的装饰画风格和样式。而要寻求超越装饰画风格和形式的东西,则不得不说到作为画家的等伯。手持画笔的等伯,具有从画的内部突破装饰风格的冲击力。而这种冲击力体现在水墨画画法中,就形成了罕见的名品——松林图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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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21 与热闹而华丽的《枫图》大相径庭的松林图屏风上,绘制的是一幅黑白相间的柔和画作。大屏风横摆时长157厘米、宽36厘米,上面画着在晨雾中的二十多棵若隐若现的松树。除了松树以外,画家只在左半屏风的右上部分隐约画了一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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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23 在以《枫图》《樱图》为代表的金碧障壁画的制作上,等伯独领一代风骚。与此同时,他还致力于水墨画的创作。其中最为有名的是以南宋画家牧溪的《观音猿鹤图》为范本的《枯木猿猴图》(京都妙心寺龙川庵藏)。这幅画描绘了猴子母子和大自然进行交流的生动之态。但在松林图屏风面前,《枯木猿猴图》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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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25 在等伯的水墨画中,最为气势宏大、蔚然壮观的,就是松林图屏风。二十多棵松树被晨雾笼罩,看不出明显的轮廓。附近的松树画得很浓,离得越远,墨的颜色越淡,但附近的深色墨松并没有明确被画成松树。虽然树干的生长方式、树枝的样子和叶子的走向都符合松树的特征,但是树干的轮廓很模糊,有些树枝被描画出来,有些不描画出来,叶子也只是没有条理地浮在空中。可知,画家进行绘制时,既没有要求也没有期待对细节的细致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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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27 那么,画家期待和要求的是画出云雾中缥缈的松树群吗?松林图屏风这一题名似乎暗示了这一点。然而,我们依然无法认为画家从松树的簇生之态中感到意趣,并将这一意趣画进跌宕起伏而壮阔的画面上。无论画的是一棵一棵的松树,还是松树群,如果画家对松树本身感兴趣的话,画中松树的存在感未免太稀薄了。画家完美地捕捉到松树应有的韵味,没有僵硬地计算其数量,浓淡处理得恰到好处,并特意突出几棵松树的枝干,使它们从地面歪斜地伸展开来。这样展现出的姿态虽然极美,却不会让观者产生强烈的压迫感。无论是一棵一棵的松树,还是茂密的松林,它们的存在感都不强,这一点是难以否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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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29 松树的存在感之所以较弱,是因为这幅屏风画的主题不仅仅是松树的本身。在《枫图》中虽然确实有枫树的存在,但画的主题除了枫叶还有一些秋草,因此有着相同意趣的屏风画与《枫图》的主题,就不能简单地概括为松树或枫树,而应该描述为笼罩着松树或枫树林的,广袤无边的自然气息。简单来说,这是平稳地包裹着松树林的清晨的空气。这样的气息大概也把画家的存在包容了。所以,画家要想突出主题,就不能仅仅在画面上强调松树。那种美感不是一味地强调、突出某个个体自身的美,而是必须与周围的事物融合起来,相互呼应的美,这才是一幅精美的画作所应该具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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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31 为了突出画的主题,我们可以尝试给它取名为《自然的气息》或者《清晨的空气》,但气息与空气都不是能看见、能取其形状的事物。所以不能采用看见什么就画什么这种写实的方法。气息与空气,与其说是被人看的事物,更不如说是被感知的事物。可感知的不只是松树,人又何尝不是被气息所包围的呢?人被气息所包围,人与另一个被气息包围的物体之间,也依靠气息相通,因此气息也可以被感知。换言之,气息相通之物,即是可被感知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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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33 被晨雾所包裹的松树,既是与周遭空气融为一体的松树,也是与周遭互通气息的松树。其本身的存在感越弱,它与周遭的一体感、交融感越强。有形的松树在形体上被削弱甚至消失,暗示了它与周围的交融,这是一种象征手法。被雾霭所笼罩的松树存在于那里,并不只意味着存在松树本身,画家将它设置在那里,为的是象征它与周遭的融合。这时它已是一棵远远超越松树的松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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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35 接下来,让我们再靠近一棵一棵的松树来观察。左侧屏风上,前部描绘了三棵松树,三棵松树背后也描绘了一棵。只有最前面的一棵松树被着墨描画,它是这四棵松树的起点,也是左侧屏风上所有松树的起点。松树的上方墨淡,下方墨浓,这样的浓淡布局让人怀疑这棵树的独立性。但作为一幅画的出发点所该具有的稳定性,这棵树还是具备的。然而,由左侧而来的那棵松树则笔墨浅淡,并不断向左倾斜,总让人觉得有些危险。虽然它并不会马上倒下,但看起来也并没有全力直立生长。在右侧屏风上靠近右手边的那棵树,以同样的角度向左倾斜,这个角度的松树既不能支撑住自身的躯干,也不会倒下,保持一种奇异的倾斜姿态立在那里。还有一棵松树被那株作为全画起点的松树遮挡在后面,只能露出一点。画家画这棵树的用意,与其说是要表现一棵松树,不如说是用它来展现雾里松树林颜色逐渐变浅,并向深处延伸的运动的方向性。在更远的地方,森林的深处,还有四棵树,它们的树冠也在不断向近处倾斜,不但接受着观者的目光,而且好像在邀请观者走向更深处。这四棵树的右侧,又有六棵松树,从画面中央向右后侧生长,内侧的四棵中有一棵向左伸展,另三棵向右伸展,整体呈横向排列,因而运动的幅度很大。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最近处的那棵松树的画法,树的上半部分虽然施以浓墨,但下半部分被雾霭所笼罩,几乎看不见树干。尽管如此,根部的淡墨却没有使这棵树失去该有的稳定感。浮于雾中的上半部分与相邻的树木以及远处的树木相交融,给人一种松树和周围的世界融为一体的感觉。观者若投身于这种一体感中,定会感受到这六棵树与左侧稍远一些的那四棵树悠然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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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37 右侧屏风上的松树,可以说整个动线是向左后方延伸的,这与整体上向右后方展开的左侧屏风上的松树形成了鲜明对比。我们要再一次提到松树与周围的世界的交融了,前文我们用了“意气相通”来形容这种交融。此外还提到,这幅画的主题既不是松树也不是松林,更不是无形的空气。当被雾气笼罩的松树失去了其本身的明确性,而接近于一种象征性的存在时,我认为可以用“气”来命名松树所象征的那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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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39 “气”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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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41 日本自古以来崇拜自然,信奉“自然所及之处皆有神灵行走其中”。神灵是令人畏惧的,拥有神力的,正因如此,他们才能改变自然,驱动人类。对于日本人来说,那就是神的原型,人们承认大自然中的神灵,同时畏惧他、尊敬他、崇拜他、信仰他。神灵不仅存在于人类周围,还存在于人体内部,对神灵的畏惧、尊敬、崇拜、信仰是自然的神灵与人体内部的神灵相互交流的过程,也是因相互交流而相互感知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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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43 随着文明的进步,对神灵的敬畏、对驱动人与自然的根源的崇拜、对神灵的信仰逐渐变得淡薄。这是自然而然的变化。以集团的方式或个人的方式,以理性的态度,主动而非被动地去理解和把握自然及其活动,理解人类自身以及人类活动,这就是文明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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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45 但是,即使将灵作为神来崇拜的信仰变得淡薄,自然的灵和人体内部的灵相互感知的经验也不会随之消亡。究其根本原因,人是以人的身体而存在的。人在自己的身体中生存和生活,对自然施以人力,再从自然中获得生存下去的食粮,这些与自然的互动,对人类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既然人类的身体是自然的一部分,那么在身体内生存的人类,就是自然中的一部分,也是与自然一起生存的。对自然中的灵的敬畏及崇拜的自然信仰,以身体为媒介,将这种切也切不断的人与自然的关系,转化为观念性的信仰形式。人们以与自然的交流、与自然互相感知为共同幻想,创造出了神灵的形象,并且产生人类是在和自然联系、交融、互动中存在的印象。随着文明的发展,这些形象和印象不再作为人类的共同幻想发挥巨大力量了,但只要人类还依赖肉体生存,那么与自然的交互感知就不会消失。可以说,与自然的交互感知,是人类的基本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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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47 松林图屏风唤醒的就是这种基本感觉。在与自然的关系中,人类作用于自然,自然又作用于人类。人类戮尽一己之力,去与自然相互接触。这种鲜活敏锐的感觉,就是松林图屏风所要表现吧!毋宁说,那种感觉本身就是松林图屏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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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49 松树与周围的自然融为一体,成为一种象征性的存在。以前被敬畏、被崇拜的灵,在这里变得澄澈,化作一股清纯的气息,自在地往来于松树与松树周围的自然之间。这种气息附着在松树上,随着松林的移动而移动,松树和松林也流动起来,化作一股不能用眼睛直接看透的“气”。整个画面中都充溢着这种“气”,不断地向深处扩散。与此同时,这种“气”好像也能溢出画面,飘到观者这一边来。这样一来,就呈现出一个容纳一切的、清净至纯的“气”的世界。这种“气”从上到下,从右到左,从眼前到远处,以无限扩展的形式,扩散,凝聚,流动。正是因为表现出了这种清净之气的无限性,这幅屏风画成为日本绘画史上罕有的具有深刻精神性的山水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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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51 六曲一双的画面大小,对表现灵气具有决定性意义。屏风高157厘米,与人的身高基本吻合。左右两半屏风并在一起长达7米。驻足于前的观者,既可以客观地凝视着广阔而深不可测的世界,也可以被大自然的神圣所打动,并亲身融入那个世界,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得到慰藉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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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53 我们可以从各个方面看出画家对于灵的描画的用心。大幅的画面上豪放地设置了二十几棵松树,构图却又极尽精巧。着墨浓淡各异,新奇,又不失柔和;大胆,又不失纤细。从留于纸上的运笔自由程度就能看出,这种美的或者说艺术性的尝试,可以追溯到自古以来对自然和对神灵的崇拜。我们也可以从中看出日本精神史的一大特色,即日本的“审美意识”是和“自然”紧密相连的,将大自然视为无限的象征,如宗教般神圣。而将自然与宗教联结起来,可以说是日本人自古及今的一种基本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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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55 等伯的松林图屏风正是基于这种崇拜自然的心理活动构思出来的,通过将松树视为一种象征性的存在,给大自然中给无形的众神赋予具体的形象,也就是所谓的形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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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7457 [1]即歇山顶,为中国古建筑屋顶样式之一,在规格上仅次于庑殿顶。歇山顶亦有传入东亚其他地区,日本称为入母屋造。——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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