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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同上,第170—17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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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歌舞伎有它特有的戏剧夸张性,我们必须剔除这些夸张之处再来考虑问题。但是在这幕戏中,即使剔除这些夸张之处,变着法子折磨阿岩的伊右卫门的邪恶和劣根性仍然令人瞠目结舌。剧中不断转移的话题,轻快的节奏,到两个人的动作,特别是演员对伊右卫门动作的幅度、快慢的把握,都是戏剧中罕见的,这出戏是邪恶戏剧中的知作。话题从要迎娶的新妻子开始,到放弃为父报仇,到离婚后孩子的问题,到诬陷阿岩不守妇道,到伊右卫门在外面的风流账,最后到典当梳子、小袖和服、蚊帐的争夺,让人眼花缭乱。伊右卫门也在邪恶的路上极速前进着。在以邪恶为诱饵的歌舞伎戏剧中,如此多面、明确、简洁地展示邪恶的场景的也是不多见的。以“倾”为词源的歌舞伎是一种戏剧,所谓的“倾”具有“偏离一般轨道”“任性、为所欲为”的语义,习惯了这种偏离一般轨道的、异常的歌舞伎的观众,提心吊胆地观赏着前面越来越邪恶的、残忍的场面,但与此同时也享受着这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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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无论是前面伊藤家中达成邪恶共识的场面,还是此处伊右卫门刁难欺负阿岩的场面,邪恶的繁殖和邪恶对人的攻击才是整部剧的原动力,是所有有趣之处的点睛之笔。总之,在伊右卫门家里的这场戏中,如果问伊右卫门和阿岩哪一个更具有魅力,我相信彻头彻尾地变得邪恶的伊右卫门会获胜。当然,阿岩的悲哀与可怜,也博得了同情。但这种静静地忍辱负重、不敢摆脱现状的一举一动,让人感到她作为戏剧角色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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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在慢慢逼近。阿岩自己意识到了,观众也意识到了。阿岩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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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作家南北不想让有缺憾的阿岩就这么死去,他没有让阿岩的死亡继续助长邪恶的能量。阿岩脱下自己穿的衣服交给伊右卫门,让他拿去当掉,她与伊右卫门抢孩子的蚊帐抢到手指血流不止。南北没有让阿岩就这么悲惨地、可怜地迎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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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阿岩从按摩师宅悦处得知,自己变丑是喜兵卫出的坏主意时,她拿出镜子凝视了自己许久,然后她像下定决心般,想梳理好自己凌乱的头发后出门去见喜兵卫一家,斥责他们并抒发出满腔的怨恨。然而,头发却怎么也梳理不好,梳子一碰到头发,头发就大把大把地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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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岩梳一下,头发也随之掉落,看着像小山一样堆起来的头发,拿着梳子和这一大把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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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岩 不知道我会不会有明天,如果死了,估计他真的会马上迎娶那家的姑娘阿梅吧。可恨的伊右卫门和喜兵卫一家!我怎么会饶了你们!越想越气!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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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地将那一把头发和梳子攥成一团,用力拧断。从头发里面渗出血来,一滴滴滴落下来,然后滴到了前面的白底屏风上。宅悦看到此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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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悦 啊!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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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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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岩 我绝对不会饶了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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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盯着花道的方向,表演站着就要断气。宅悦抱起孩子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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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悦 阿岩小姐,阿岩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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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悦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阿岩的身上,晃了晃阿岩,阿岩的身子摇摇晃晃的,朝着前面的舞台布景突然倒了下去。刚才扔出去的明晃晃的刀顺势被弹起,正好落下来插在阿岩的喉咙处,刀刺穿喉咙,血溅到阿岩脸上,身体继续踉踉跄跄地砸向屏风倒了下去,咽了气。宅悦被吓得惊慌失措,躲到一旁偷偷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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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悦 啊!那明晃晃的刀是小平的,没想到就这么刺透了喉咙。啊!出事了!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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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慌失措。此时,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三味线声和报时钟声。这时,一只道具猫出场,朝着开场摆放的食盒中的酒菜走去。宅悦见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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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畜生,死人最忌讳猫了。一边去!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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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悦驱赶猫离开。猫跳起跑到了纸拉门的里面。宅悦追了过去。这时,伴着大鼓的轻轻敲击而发出的怪异声音,血顺着纸拉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突然,格窗处窜出一只老鼠,这只老鼠有猫那么大,嘴里叼着刚才那只猫。猫已经死了。宅悦见状,浑身发抖。这时,老鼠伴着大鼓的声音化作鬼火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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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同上,第183—18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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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岩将对伊右卫门和伊藤家的仇恨,发泄在“一定不会饶了你们”的台词中,她手里攥着头发和梳子,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这是充满了执念的仇恨之血。然后,她吐出一句情绪激烈的台词“我绝对不会饶了他们的!”,此刻阿岩不再是那个脆弱的、让人心生怜悯的阿岩。弥留之际,她像个复仇之鬼,仇恨充满了全身,摇身一变,就成了个情绪激昂的、有攻击性的女人。但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激昂的仇恨和如火般强烈的复仇意志。她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就倒向了舞台布景纸拉门,恰好插在柱子上的刀就这么刺穿了阿岩的喉咙,让她断了气。这死亡虽出于偶然,但归根结底是伊藤家和伊右卫门导致的死亡。可一想到刚刚激昂的怨念和执念,我们就不能接受这被动的死亡。不能否认,是燃烧起来的怨念和执念,逼着阿岩走向了死亡。弥留之际的阿岩,不惜毁灭自己的身体,采取具有行动力的、具有攻击性的姿态,再一次将自己展现在我们面前。让人心生怜悯的死亡形象,不适合这种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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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了气的阿岩,虽然肉体已经消失,但怨念没有消失。作家南北没有让它消失。死于非命的灵魂难以平复怨恨——这个日本自古以来的共同幻想,支撑着南北的戏剧创作。逝去的阿岩的满腔怨恨充斥着她的灵魂,因为阿岩属鼠,所以她化为老鼠出现在舞台上。通过咬死猫这一行为,表现出其怨念的激昂程度,之后又化为鬼火离去。但是,无论是对周围的出场人物还是对观众而言,鬼火的消失并不意味着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只要有怨念在,魂魄随时都有可能化为老鼠、鬼火或其他形态的东西,因为阿岩的怨念不是那么容易平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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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岩死后,伊右卫门把小平也杀了。在同一个地方接着就举行了伊右卫门和阿梅的小型婚礼。这是从阴到阳的、令人惊愕的场面变换。婚礼之后,刚刚还是阿岩和孩子睡觉的床和使用的房间,转眼间就成了伊右卫门和阿梅的新婚洞房。此时,阿岩的脸出现了,朝着伊右卫门咯咯地笑。被吓到的伊右卫门,拿起旁边的刀,朝着阿岩就砍了过去。然而,飞出去的,不是阿岩的头而是阿梅的头。迷迷糊糊的伊右卫门,踉踉跄跄地朝旁边房间走去,里面睡着喜兵卫和孩子。但展现在伊右卫门面前的却是明明已经死了的小平,吃了孩子,满嘴鲜血地站在那里。伊右卫门又一刀下去,砍下的却是喜兵卫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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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场面中,阿岩也好、小平也好,谁都没输给伊右卫门。两个人都成了可以与伊右卫门相抗衡、相匹敌的强大存在。而且,这种强大并不是善之强大——比如说,源于阿岩贞淑的强大,源于小平忠义的强大。虽然说他们是“因邪恶侵染而强大”有些言过其实,但阿岩的出现导致了阿梅的死亡,小平的出现导致了孩子和喜兵卫的死亡,他们的强大很难摆脱邪恶一面。虽说伊右卫门存在于现实中,而阿岩和小平存在于幻想中,这是他们的不同,但他们共处于同一个背负着邪恶和暴力的世界中,在那个世界中竞争着谁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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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的三幕戏,不论是十万坪隐亡堀的那场,或著名的门板送逝者那场,情况都没有什么变化。门板的两面分别钉上了阿岩和小平的尸体,两人都睁着眼睛,死死地凝视着伊右卫门。观众足以看出,阿岩和小平在同一个阵地里,想要扳倒伊右卫门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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