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629835
然后，在第五幕戏的最后，上演了伊右卫门和阿岩的最后对决。帮助阿岩的与茂七，砍下了伊右卫门的头，双方终于分出胜负，事件得以了结。
1706629836
1706629837
但是这个结局并不能说是善良战胜了邪恶的结局。虽有戏剧结束了的释然，却不是恢复了良好秩序、皆大欢喜的释然。杀了伊右卫门后，与茂七对阿岩说出了“你也成佛解脱吧”这句惯例的台词。追逐着华丽而又丑恶的惨案的观众，不会因为这最后一句台词就真的觉得阿岩可以成佛解脱了。“成佛解脱”这句台词，唤起的恰恰是质疑——阿岩想要的、所求的，真的是成佛吗？阿岩所求的，其实只是伊右卫门的死。然而，即使是大恶之人，如果希望他死掉，也是与成佛背道而驰的。邪恶繁殖、扩张，此时已经包裹了原本贞淑、忠诚、老实的阿岩。我们不得不说，阿岩不是朝着成佛方向去的，而是选择了地狱般的强大和攻击性。
1706629838
1706629839
1706629840
1706629841
1706629842
歌川国芳绘《东海道四谷怪谈》
1706629843
1706629844
这种邪恶的繁殖与扩张的最终结局，是作为邪恶主轴的伊右卫门落得死亡的下场。这是符合邪恶自我崩溃的大快人心的情景。伊藤家与伊右卫门联手，造成了邪恶之洪流，并扩大、深化了它。它超越了每个人的思想和行动，像具有了自身的必然性与主体性一样。邪恶与其说是被某人掌控的，不如说是在有人吸收它后，它像生灵般推动着那些人朝着更加邪恶的方向前进。原本处于邪恶洪流之外的阿岩和小平，也不知不觉地被卷进这股洪流，变成了时而积极推动邪恶洪流前进的力量。这是邪恶召唤邪恶，死亡召唤死亡的洪流。继左门之死、庄三郎之死、阿岩之死、小平之死、阿梅之死、喜兵卫之死后，伊右卫门也难逃死亡的命运。这是邪恶的连锁反应，死亡的连锁反应。虽说伊右卫门之死确实是这个连锁的最后一环，但人们感到，连锁的尽头不是通往成佛解脱的路。但是，自我不断繁殖的邪恶最终自我崩溃，仅留下冰冷的死亡的虚无感。
1706629845
1706629846
这恐怕也是南北的想法。幕藩体制[4]已经到处都是破绽，如果哪里有脱离常规的过激行动、谋反，都将转化为邪恶，也许还会生出邪恶的连锁反应。南北正是生在这样一个动荡的年代。生于同一时代的北斋、广重，用风景画体现出包容了人类世界的自然之美；而剧作家南北，将意味着时代可能性的某种邪恶之连锁，视为人类活着的奇妙之处，也视为对立又纠葛的美。既然是邪恶的奇妙、邪恶的美，那它一定是阴暗的奇妙、阴暗的美。南北在这种奇妙和美的表现中，注入了自己作为剧作家的热情与能量，并在此后迎来虚无的结局。
1706629847
1706629848
南北所看到的虚无的前方，又是什么呢？虚无之后留下的，恐怕是超越了善恶的自然和日常的生活。然而，南北曾经有过最终回归自然、回归日常的想法吗？
1706629849
1706629850
再进一步说，距离南北生活的时代将近二百年后的今天，在虚无之后，我们的眼中能够看到文化和精神——这是近代人的概念，南北和他同时代的人们看到这些了吗？
1706629851
1706629852
时代正在发生着巨变。
1706629853
1706629854
[1]中村座，江户时代的歌舞伎剧院，宽永元年（1624年）由猿若勘三郎创建，是当时幕府认可的江户三大剧院之一，1893年在火灾中烧毁。——译者注
1706629855
1706629856
[2]浪人，日本幕府时代脱离藩籍，到处流浪居无定所的武士。——译者注
1706629857
1706629858
[3]杨枝店，当时江户市中心常见的卖牙签、牙膏等口腔用品的商店。一般都选用年轻漂亮的女性店员。——译者注
1706629859
1706629860
[4]幕藩体制，是十七世纪时由德川家康建立的由幕府和藩国共同统治的封建制度。——译者注
1706629861
1706629862
1706629863
1706629864
1706629865
珍宝中的日本精神 [:1706620311]
1706629866
珍宝中的日本精神 后记
1706629867
1706629868
从三内丸山的绳文遗迹，到江户时代晚期的《东海道四谷怪谈》，日本精神史长达数千年的旅行终于告一段落，不禁令人长出一口气。
1706629869
1706629870
我在原稿完成以后，反复关注其中可能产生疑问的语句、记述不正确之处、议论不充分的地方，经过初校、二校和困难重重的修改。在文字中大量加入插图，这在我的著作中尚属首次，选择插图与安排插图位置的过程令人既兴奋又紧张。
1706629871
1706629872
精神史的旅行途中能感受到的精神的丰富性，直到旅行结束时我的内心仍能感受到同样的丰富。漫长的精神旅行中的丰富性也如同解放了我的精神。但是这种丰富性，并不是日本精神与其他的精神比较而得出的。自从我产生这个念头，想要追溯从绳文时代开始到江户时代为止日本精神的演变，内心就预感到这种演变将是丰富多彩的。随着写作的进行，我意识到这种丰富性成为驱使我下笔的巨大力量，回过头想一想，我恐怕已经认识到，我所面对的精神已经超过了一个国家、一个地域的精神，成为一种普遍的精神。精神史的旅途中，有迷失方向的时候，有与风景不期而遇的时候，有对自己的热情感到困惑怀疑的时候，一度停下脚步的情况也不少见，但在这些情况下也能切实感受到精神的丰富性，支撑了我摇摇欲坠的姿势。
1706629873
1706629874
日本精神史讲到江户时期就结束了，当然读者会问，那之后日本近代的精神史又是什么样的呢？我虽已年迈，但如果精力和体力允许，也想继续追寻更近时候的精神的变迁。
1706629875
1706629876
十几年研究中的每一天都得到了周遭许多人的帮助和鼓励。特别是在积累创作原稿的过程中，朋友、熟人在阅读未校稿和校对付印的稿件后，向我提出了严格的批评与温和的鼓励。还有美学学会与读书会的朋友们，在仔细阅读之后对大大小小的问题提出直言不讳的指摘，对此我表示由衷的感谢。
1706629877
1706629878
最后，我一定要感谢讲谈社编辑部的上田哲之，最初与他定下要写的是日本思想史，结果是作为同一主题下不同内容来写的日本精神史拦在它前面，形成了崭新的美术、思想与文学集合起来论述的形式。让编辑等待良久之外，内容的编辑也令他劳心，对此我感激不尽。
1706629879
1706629880
2015年7月3日长谷川宏
1706629881
1706629882
1706629883
17066298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