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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元年(1119)九月癸亥,“幸道德院观金芝,遂幸蔡京第”;十一月,祀昊天上帝于圜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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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四年(1122)十一月,祀昊天上帝于圜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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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五年(1123)四月,葆真宫落成,成为上元之夜张灯供赏的宫殿之一;十一月丙寅,幸王黼第观芝,大醉不能语,凌晨时分才在十几位内官护持下开龙德宫复道小墙回到皇宫,亲兵卫队不知皇帝去向,整晚齐集教场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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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六年(1124)正月初一,元旦大朝会。此为北宋最后一次举行正旦大朝会,《东京梦华录》记录典礼场景;正月十五日,宣德楼下发生寺院学徒僧诟骂事件,“上大不怡,为罢一日之欢”,《东京梦华录》记载本年观灯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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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七年十一月十九(1125年12月15日),祀昊天上帝于圜丘。皇帝降坛之时,金军入寇的紧急军报已经传至汴梁,“左右秘之不以闻,恐妨恭谢”(《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徽宗宣和七年》);皇帝返回青城斋宫接受百官祝贺之时,有鸱鸮立在殿宇上鸣叫,仿佛与赞拜之声相应和;十二月二十三日,徽宗禅位于太子赵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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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元年(1126)闰十一月,金兵再围开封。二十五日,宋廷用郭京的所谓六甲神兵出城迎战,金人击溃这群乌合之众,趁乱攻占陈州门,开封陷落。三十日,钦宗车驾出南薰门,赴金人驻扎的青城斋宫纳降,十二月一日举行仪式,北宋王朝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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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二年(1127)元旦,钦宗命济王栩、景王杞出贺二酋;正月初十,钦宗再赴青城,被扣留;正月十二日,金人索要上元灯,一日之内,东京所有宫殿、寺观、正店的上元灯饰征求殆尽;正月十五上元节,完颜宗望在屯驻地刘家寺放上元,请帝观灯,教坊乐人奏乐,艺人呈百戏。三月底、四月初,金人迫使徽、钦二帝及后妃、皇室、百官、工匠北迁,12世纪上半叶东亚最繁华的汴梁城被洗劫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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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孟元老来说,《梦华录》的读者,不仅包括“妄生不然”的后生晚辈,更包括能为其“补缀周备”的“乡党宿德”。与孟元老一样,这些人曾经享受北宋京城辇毂之下的承平与繁华、品味酒酣梦醒之际莫名袭来的新愁与幽恨、亲历金兵两度围城之时的饥饿与恐惧、见证北宋王朝的悲惨与屈辱……南宋初年赵甡之著《中兴遗史》,引用《梦华录》“元旦朝会”作为“旧制”,展现昔日大宋天威,然后书写史事:“是岁围城中遇正旦,而命亲王就虏帐中致贺。都人伤感,继之以泣。”《东京梦华录》诞生初期的读者,很多人应该都会在表层叙事与历史真实之间建立这种联想,对于他们,书中那座城池的巍峨与破败、那些街市的繁华与萧条、那些宅第园林的兴盛与毁灭,以及宅第园林主人的炙手可热与万民唾弃,都是不可分割的记忆、无须解释的共识。这部书首先是为他们而写的,孟元老希望“避地江左”的这些人能够痛定思痛,记清那些事实与教训。至于所谓“谈及曩昔,后生往往妄生不然”,后生究竟会对这些长辈提出怎样的质疑呢?是问“你们吹嘘的当时之盛,怎么可能繁盛到那般程度”,还是“既有当时之盛,何以沦落至此”?恐怕应该是后者,那么《东京梦华录》既然让人“开卷得睹当时之盛”,自然也会引人思索那个盛世何以变成了梦中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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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梦华录》以北宋首都东京为记述对象,前三卷以记城市地理为主,类似地理志,传统目录学家如赵希弁、陈振孙、马端临也均将此书系于“地理类”;第四、五卷主要记东京城市中的衣食住行、民俗民风,第六至第十卷以时间为序,穿插记录节令节日习俗与朝廷重要庆典,类似岁时记或风土记,却不关注各种风俗的来源;类似礼仪志或仪卫志,却不追求礼仪程序与仪仗卫队的完整全面介绍。尤其是作为标题的“十四日,车驾幸五岳观”“十五日,驾诣上清宫”之类表述,倒很像正史“本纪”依照年月顺序记载帝王言行的体例。而其在客观冷静的叙述中蕴含深意,则像是“微言大义”的春秋笔法;将同一事件拆解、分散于全书的不同条目,又酷似刘知幾在《史通》里论《史记》“同为一事,分在数篇,断续相离,前后屡出”的“互见之法”;通过官制、乐器、服饰等细节变化来暗示时间,与《红楼梦》作者曹雪芹为了避免坐实“朝代年纪”触犯时忌而信手虚构官职、绝不描写成年男子服饰的做法截然相反,惨淡经营的苦心却同出一理、如出一辙……孟元老为什么要采取如此隐晦的手法,而不效法杨衒之《洛阳伽蓝记》以佛寺盛衰写国家兴亡,通过记录“童、蔡园第,后家戚里”,因事而见“当时借权灼焰、诱乱导亡之事”,以致遭到胡震亨等人的非议与轻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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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学家陈寅恪提出,史学研究应以“历史理解之同情”为基本原则,要站在当事人所处的时代进行思考与评价,这不仅是公允的前提,也是科学的基础。理解孟元老与《东京梦华录》,也应回到他写作此书的时代,两宋历史上一个大兴文字狱的黑暗时代。“绍兴和议”签订之后,绍兴十二年(1142)九月,秦桧为太师,进封魏国公,十月进封秦、魏两国公,太师与两国公,这是当年蔡京曾经享有的官职与封号。秦桧权倾朝野,粉饰太平,自绍兴十四年(1144)开始大兴文字狱,下令禁止野史,鼓励举报,南宋学者王明清在《挥麈录·自跋》中回忆当时“野史之禁兴,告讦之风炽,荐绅重足而立”,许多私人著述不敢留存,“悉化为烟雾”。孟元老完成《东京梦华录》的绍兴十七年(1147)正当文禁高潮,而且无行文人开始撰文赞美时政,刮起颂咏献媚之风,直到绍兴二十五年(1155)秦桧病死,方才告一段落。也许“渐入桑榆”的孟元老无法确定自己能否走过这段黑暗岁月,“恐浸久,论其风俗者失于事实”,故而创造出这样一部“梦华体”的史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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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孟元老所效法者并非宋敏求的《京城记》,或许他曾受启发于李格非以洛阳园圃兴废见天下治乱盛衰的《洛阳名园记》,他所祖述的是《春秋》“微言大义”的传统,是《史记》“互文见义”的手法。后世真正传承了《东京梦华录》精神的著作,并非全面模仿其体例的《梦粱录》,也许竟是“真事隐去”的《红楼梦》。孟元老深恐读者无法领会书中隐曲,在《序文》中借“后生”之口留下不合理的质疑,在正文中留下“元宵节”这样反常的记录。遗憾的是,这种过于委婉的隐微写作手法,到底使得《东京梦华录》成为一本被误读的书,对它的误读,也许从赵师侠希望以此书唤起“西北寓客”“风景不殊”的感叹就开始了。如果读不出《东京梦华录》繁华之下的历史教训,何止“克复神州”将是空梦,就连偏安江南也只能成为另一场华胥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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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们连《东京梦华录》的作者是否姓孟都无法确定,但是可以理解他以“幽兰居士”为号的用意。他在南方的生活并不如意,故而以“古之君子”自期,虽然自伤沦落、怀才不遇,却不改其兰草一般的高洁志趣。东汉蔡邕所作《琴操》中有《猗兰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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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猗兰操》者,孔子所作也。孔子历聘诸侯,诸侯莫能任。自卫反鲁,过隐谷之中,见芗兰独茂,喟然叹曰:“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也。”乃止车援琴鼓之云:“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世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自伤不逢时,托辞于芗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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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猗兰操》相传为孔子所作琴曲歌辞,其中“逍遥九州,无所定处”,颇似孟元老遭逢乱离、流落南方的境遇;“世人暗蔽,不知贤者”,或许隐喻其在政治上的有志难伸;“年纪逝迈,一身将老”,则正与“情绪牢落,渐入桑榆”相吻合。我们无从知晓孟元老的身份与仕宦经历,但是观其《东京梦华录》一书,特详于朝廷庆典、宫廷音乐以及教坊演出等活动,尤其是卷九“入内上寿”详记徽宗倾全力改制的大晟乐“施于燕享”的场景,卷十“驾诣郊坛行礼”一条中重点介绍的那些乐器,全都是大晟乐府新增及改制者。孟元老在宫廷典礼用乐方面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敏感、热情与专业眼光,他在徽宗时期所任官职很可能与此有关,或许本人也是精通琴艺者,“幽兰居士”的雅号应即来自《猗兰操》。唐代大文豪韩愈亦曾弹奏此曲,心有所感,也写了一首《幽兰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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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雪霜贸贸,荠麦之茂;子如不伤,我不尔觏。荠麦之茂,荠麦之有;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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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似乎在与孔子对话,他在琴曲中听懂了孔子的“贤者不逢时”,宽慰以“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他理解了孔子的喟叹与感伤,坚定地说“君子之伤,君子之守”。“情绪牢落,渐入桑榆”的孟元老,应该也是以此表明自己的志向。理解《东京梦华录》一书的创作动机与目的,不应抛开志趣高远的《幽兰操》与“幽兰居士”这个雅号,这是作者有意留给世人的自我形象,也是解读《东京梦华录》的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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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梦华录》不是地理志,所谓的不记艮岳以及其他害民工程,作者可能认为艮岳与北宋衰亡之间的关联众所周知,不必强调;并不全面记录东京城内的寺庙宫观,书中记录的建筑可能是作者有意挑选的结果,这些建筑,关联着北宋末年宗教、政治、军事或宫廷中的重要事件。至于对蔡京等人称呼官职,并非出于尊敬心理,而是表明谴责之意,一方面是谴责这些人弄权祸国,另一方面也可能直指徽宗朝的滥封官职。最典型者,蔡京、童贯所任太师之职,据《宋史·职官志一》,“宋承唐制,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师”,有官称而不设官员,只是作为授予宰相、亲王、使相的加官,作为荣誉而并不真领职事;尤其是太师,更被视为“异数”,北宋徽宗以前一百四十多年中,只有开国元勋赵普和历仕四朝、出将入相五十余年的“累朝耆德”文彦博,在退休时“特拜”太师之职。徽宗时期官制复古,崇宁三年(1104)开始“依三代为三公,为真相之任”,蔡京成为首位“以三公任真相”者;到宣和末年有太师三人,即蔡京、童贯和徽宗第二任皇后郑皇后的父亲郑绅。《文献通考》的作者马端临直截了当地说“三公、三师,官之滥授,莫甚于宣和以来,所授者皆非其人,固不待言,而名体尤有未正者”,以宦官童贯为太师,“是以厮役为师傅也”。高宗渡江后,官至太师者,正是势焰熏天的秦桧。其他类似问题,尽量在每个条目的题解与注释中做出回答,此处不复逐一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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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梦华录》对诸多研究领域的价值自不待言,历来却是公认“难注”甚至“难读”之书,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多方面,诸如书中大量使用宋元口语;包含许多首次出现的词汇;卷五“京瓦伎艺”以及散布书中的艺术表演内容,戏曲或曲艺研究者甚至对如何断句都未能形成统一认识,对于表演形式的研究更有待发展;卷二“饮食果子”以及散见书中、像“报菜名”一样的各类食物名称,同样存在如何断句问题,遑论弄清食材与制作方法;与仪卫、典礼等相关的服饰、器物等名称,也是注释的难点所在。对于以上类型的难点,我在注释中尽量全面参考邓之诚《东京梦华录注》、伊永文《东京梦华录笺注》、姜汉椿《东京梦华录全译》等注释本以及相关研究著作与论文,择善而从,限于本书篇幅与体例,恕不能详列参考文献的名称。本次注释尤其重视与徽宗时期相关的历史事件,重新注释了此前注家所忽略、简注或误注的一些词汇,比如“龙骧将军”“旱教”“虾蟆亭”“景钟”“素队”“椽烛”“次黄龙”等。之所以将“注释事件”作为重点,与对《东京梦华录》一书性质的重新认识直接相关,准确地说,正是在“索隐”词语背后的历史事件的过程中,发现此书可能存在特殊的写作方式,它可能是一本被“误读”的书。这一发现令人兴奋亦困惑,也给注释与题解工作造成极大困扰。在此过程中,幸得责编周旻女士一直与我沟通探讨,幸得恩师李山教授提点我注意“隐微写作”这种方式,方有信心和勇气调整工作重点,最终使这一极其艰难的工作得以告一段落。我要特别感谢周旻,一遍一遍细读我分批提交的零乱稿件,容忍我一次一次进行修改,反复核对每一条文献出处与引文内容,改正了稿件中许许多多的错误。我要感谢同门毛瑞方、李鹏、徐德琳、王海燕、何汉杰、熊瑞敏、李喆、谢辉、吕亚非,感谢当年舍友胡淳艳以及我的学生彭巍巍、李煜、刘祥吉、罗啟超、赵子龙、王宇芃、任笑潮等人,感谢他们以各种方式给我启发与帮助,解我困惑,助我走出迷津。能在2020年这段特殊的日子里完成此书,也要感谢我的父母与家人,给我提供了安稳的环境与生活方面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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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东京梦华录》做注的想法由来已久,起因于多年之前与周旻合作《书里书外·序跋》一书,由于素来偏爱孟元老《自序》独特的文风与情感,我将此文选入书中,并向周旻提起注释《东京梦华录》的愿望,希望借此机会神游于千年前的梦幻之城。但是,注释《东京梦华录》的过程演变成类似对层层叠压的开封城的考古,把一部世所公认的都城志解读成为“真事隐去”的《红楼梦》,却是我所始料未及。限于时间、学识与精力,尚有许多疑点未能深入探求与解析,也定有许多讹误不当甚至穿凿之处,套用幽兰居士孟元老的话,倘遇大方之家补缀周备,不胜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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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春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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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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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梦华录 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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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从先人宦游南北①,崇宁癸未到京师②,卜居于州西金梁桥西夹道之南③。渐次长立,正当辇毂之下④,太平日久,人物繁阜⑤,垂髫之童⑥,但习鼓舞⑦;斑白之老⑧,不识干戈⑨。时节相次⑩,各有观赏:灯宵月夕⑪,雪际花时⑫,乞巧登高⑬,教池游苑⑭。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⑮,宝马争驰于御路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⑰,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⑱。八荒争凑⑲,万国咸通⑳。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21);会寰区之异味(22),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23);箫鼓喧空(24),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25),侈奢则长人精神。瞻天表则元夕教池(26),拜郊孟享(27)。频观公主下降(28),皇子纳妃。修造则创建明堂(29),冶铸则立成鼎鼐。观妓籍则府曹衙罢(30),内省宴回(31);看变化则举子唱名(32),武人换授(33)。仆数十年烂赏叠游(34),莫知厌足(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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