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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于无意闲谈时,婉词告知,以各处藩封到天朝进贡观光者,不特陪臣俱行三跪九叩首之礼,即国王亲自来朝者亦同此礼。今尔国王遣尔等前来祝嘏,自应遵天朝法度。虽尔国俗俱用布扎缚,不能拜跪,但尔等叩见时,何妨暂时松解,俟行礼后,再行扎缚,亦属甚便。若尔等拘泥国俗,不行此礼,转失尔国王遣尔航海远来祝寿纳赍之诚,且贻各藩部使臣讥笑,恐在朝引礼大臣亦不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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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戛尔尼深知中国人重视礼节,也知三跪九叩首必成问题,所以对征瑞的劝和要求早有准备。马氏并不拒绝行三跪九叩首的礼,但他有一个条件:中国须派与他同等级的大臣在英国国王的像前做三跪九叩的答礼。他说他所争的不是他自己的身份,他对中国皇帝愿行最敬的礼节;他所争的是中英的平等,是英国国王的尊严,是要表示英国不是中国的藩属。他把他的办法和苦衷函达当时的首揆和珅,中国拒绝了他的条件,他就决定以见英王最敬的礼来见中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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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戛尔尼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八月十日及八月十三日在热河行宫两次见了高宗,两次都未跪拜。高宗虽敷衍了,赏了他及他的随员不少的东西,心中实在不满意,要官吏暗中设法讽令英人早回国。他所提出的要求,高宗以一道勅谕拒绝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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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氏的外交失败是由于中西的邦交观念不相容,我们抱定“天朝统驭万国”的观念,不承认有所“国际”者存在,西方在近代则步步地推演出来国际生活及其所须的惯例和公法,马氏的失败证明中国绝不愿意自动或和平地放弃这种传统观念。因此中国外交史有一大特别:除康熙亲政初年外,中外曾无平等邦交的日子。在鸦片战争以前,中国居上,外国居下,鸦片战争以后则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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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现代中国人看来,马氏出使中国毫无直接的成绩可言,这已经够奇了,但连间接的影响也没有,这更奇了。马氏在中国境内逗留几及半年,在这时期内,中国官吏与他往来的也不少。有意反对他的如征瑞、前任粤海关监督穆腾额、前任两广总督福康安,我们不必说。据马氏的日记,和他感情甚好的大使也不少。直隶总督梁肯堂与他一会于天津,再会于热河。军机大臣松筠陪他游万树园,以后又陪送他到杭州。松筠曾办过中俄的交涉,马氏亦曾出使俄国,所以他们甚相得。浙江巡抚升任两广总督的长龄陪他由杭州经江西到广东,就是当时主持朝政的和珅也与他见面好几次。这些人——其他官阶更卑的如天津道及天津镇不论——马氏均说对他个人有相当的好感,尤其是松筠和长龄。何以这些人没有因为认识马氏而对外人的态度稍有变更呢?马氏所坐的兵船——比中国的水师船大五倍——及所送高宗的炮位和模型军舰,当时也有许多中国人看过,何以他们对西洋军备无丝毫惊醒呢?英国这次所送的浑天仪实属18世纪西洋科学及工艺的最精品,何以国人(满汉均在内)没有发生一点觉悟呢?马氏文化使命的失败,足证中国绝不会自动地接受西洋的科学和工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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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戛尔尼在中国的那一年,正是法国革命国会对英国宣战的一年。从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到嘉庆二十年(1815年),大英帝国的精力都集中于对法的作战,远东通商制度的改良只好暂时搁置。同时中国这方也是变故多端。嘉庆元年(1796年),湖北教匪起事,蔓延四川、河南、陕西、甘肃,至嘉庆八年(1803年)始告平定。闽粤海盗蜂起,聚众八九万人、船三百多只,西人被海盗架去而以重价赎回者有好几次。官吏如何虚报胜仗、如何“招抚”,在广州的外人知道得很清楚。内乱多,军费就多,十三行的捐款也就多了。外人觉得通商的困难日渐增多,等到拿破仑战争一终止,英国政府遂决计再派使来华,以求通商情形的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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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罗尔美都(Lord Amherst,阿美士德勋爵)的使节简直是个大惨败。因跪拜问题,仁宗竟下逐客之令。由北京返广州的时候,沿途的官吏多以白眼相待。西洋人从此知道,要变更中国的通商制度和与中国建立平等的邦交,和平交涉这条路走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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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代史:1840~1937 八 英国输入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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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道光年间,中西都有大变动,使旧的中西关系不能继续存在。第一,英在18世纪的下半期有所谓工业革命。在手工业时期,英国出品运至外国者不多,适宜于中国市场者更少。到了拿破仑战争以后,在海外辟市场成了英国新工业的急迫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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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自由贸易的学说随着工业革命起来了。以往各种贸易的限制和阻碍,英人视为家常便饭者,到了19世纪,英人看为野蛮黑暗,非打倒不可,中国的通商制度亦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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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经过18及19世纪初年的战争,大英帝国毫无问题的是世界上最强的帝国,英人往年在广州所能忍受者现在觉得万不能忍了。并且这个帝国以印度为中心,要侵略亚洲别部,英国有印度为大本营、出发地。为维持及发展印度的利益,英国觉得有进一步地经营亚洲别部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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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在19世纪以前,欧人到海外传教全是天主教徒。在19世纪初年,耶稣教徒也发现他们有传布福音给全世界的神圣使命。在广州的传教士,对于中国各种禁令的愤慨尚在商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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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试看道光元年(1821年)至道光二十(1840年)年,外人在澳门所发表的刊物,及他们写给政府的请愿书或给亲戚朋友的信,我们发现一个共同的要求:解放!他们,不分商人及传教士,都觉得解放的日子应该到了,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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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印度公司的末年,驻华经理中之后辈就主张与中国算总账。以往公司的经理只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现在这帮商人尚唯恐天下无事。在道光十二三年(1832—1833)的时候,外商已自动地不顾中国的禁令,到福建、江苏、山东,甚至奉天及高丽去卖鸦片和新的机制纺织品;传教士也跟着他去传教、去施医药。实际上,沿海官吏就无可奈何。林则徐在江苏巡抚任内,遇着一只这样的犯禁的船,也无法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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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十三年(1833年),东印度公司在中国的通商专利取消了。这种专利也是贸易不自由时代的产物,它的取消就是时潮的表现,取消以后,新来的商人多而且杂。他们对于中国的旧制度无经验,也无了解,只觉得这种制度之无理。同时,公司取消以后,保护商业的责任由英国政府负责。以前买卖是公司做的,要办交涉和打仗,费用也是公司出的;以后买卖是商人做的,交涉及打仗都是政府的事情了,所以大决裂的机会就多多了。且责任既由英国政府直接负担,英国必须派代表常川驻华,这个代表要执行他的职权必须得中国的承认——承认他是外国政府的代表。那时,中国只知道有贡使,不知道有公使、领事,这种承认等于承认中英的平等。我们知道,在乾隆末年及嘉庆末年,中国绝无放弃传统观念的倾向。在道光年间,中国还是旧中国。事实上,在东印度公司取消以后,中英必须发生平等的近代的邦交;而中国的体制绝不容许这种邦交的发生。道光十四年(1834年),中英因此就以炮火相见。那次英国代表不久因病去逝,这问题就成为一个大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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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句话说:在道光年间,我们的通商制度及邦交观念,是19世纪的世界所不能容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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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英国人的鸦片买卖也是我们觉得不应该容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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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鸦片买卖的发展有其商业的自然性。历17及18世纪,中国的国际贸易总是有很大的出超,因之白银源源地从欧洲、南北美及印度输进来,西商所苦的是找不着可以销售的进口货。在嘉庆年间,他们始发现鸦片推销之易,但是这种买卖的大发展尚在道光年间。在道光元年(1821年),鸦片进口尚不满六千箱,每箱百斤;到了道光十五年(1835年),已过了三万箱;道光十九年(1839年)——林文忠到广州去禁烟的那一年——过四万箱。中国在道光六年(1826年)初次有入超,从此白银起始出口:西商的困难也从此解决了。倘若英国的工业革命提早百年,倘若英国的工业在18世纪就能大量地输入中国,那么英商无须鸦片来均衡他们与中国的买卖。那么,中英可以不致有鸦片战争,只有通商战争。那么,我民族可以不受鸦片之毒至如此之深,但我们的农民家庭附属手工业的崩溃又要提早百年。换言之,无论如何,我们是不能逃避外来的压迫的,除非我们的现代化也提早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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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片买卖的发展,除了有其商业的自然性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政治理由,那就是印度财政的需要。英国自18世纪中叶战胜法国以后,就成了印度的主人翁,就着手整理印度的行政。整理的方法不外多用英国人为官吏,其结果有两个:一个是行政效率的提高,一个是行政费及军费的提高。印度因此发生财政问题。鼓励鸦片之输入中国是英属印度解除财政困难方法之一,即所谓开源者也。其用心之苦——如中国吸鸦片者的嗜好的探讨、价钱的适合、装包箱之图便宜等——不亚于任何现代的公司推销任何其他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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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宗可说是个清教徒,他不但要禁姻,且禁唱戏。他的俭朴是有名的,连朝服尚不愿换新,只肯补缀。无疑地,宣宗的禁烟是出于至诚的、下了决心的。可是当时官吏的腐败,不是一个皇帝——虽有生杀之权——所能挽回的,所以愈禁烟而烟之输入愈多。我们若参看美国近年禁酒的经验,道光年间禁烟之失败似很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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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宗及少数的同志为什么要禁烟呢?他们一则觉得鸦片伤害身体,二则因烟瘾妨害平民职业,三则因烟瘾减降军队的战斗力。我们若以道光年间的谕旨及奏章为凭,他们禁烟最大的理由还是因为鸦片进口,白银就出口。那时国家没有统计(鸦片按法不能进口,故更不能有进口的统计),他们又怎能知道鸦片进口及白银出口的数目呢?他们的知识一部分得自传闻,因为鸦片买卖已成了公开的秘密,一部分得自推测。他们知道在嘉庆年间,每两银子可换制钱一千文,在道光中年,可换至一千六百文。他们的结论是:银价的提高是因为银子流出外洋。这个结论不尽可靠,因为在道光年间,中国各省铸钱大多,且钱质也太坏,他们所得的传闻往往亦言过其实。正因为他们的运动没有科学的基础,他们的热忱反而加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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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在广州有少数留心时务的士大夫共同探讨鸦片问题。顺德人何太青曾主张这个办法:“纹银易烟出洋者不可数计。必先罢例禁,听民间自种罂粟。内产既盛,食者转利值廉,销流自广。夷至者无所得利,招亦不来,来者则竟弛关禁而厚征其税。责商必与易货,严银禁罪名。不出二十年,将不禁自绝,实中国利病枢机。”监课书院教官吴兰修很赞成这个主张,自己作了一篇《弭害论》以资宣传,并请了学海堂同事们出来提倡。这些人都是粤东道台许乃济的朋友,他也相信这个主张是唯一可能的办法。在道光十六年(1836年)他做太常寺少卿的时侯,他就奏请禁白银出口,不禁鸦片进口但加税,且许人民种烟,希望拿国货来抵制外货。许乃济及他的同志都知道这个办法是下策,但是他们认清禁烟虽是上策,可惜是不能行的上策。御史们如许球、朱樽、袁玉麟都反对开禁,以为事系天下风化,万不可为,且如能禁白银出口,就能禁鸦片进口,许乃济的办法就打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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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十八年(1838年),黄爵滋奏请治吸烟者以死罪,这是烟禁加严的大呼声。宣宗令各省将军督抚讨论,大多数的人都以为死罪太重,因为太重,地方官吏反不执行了,他们以为贩卖者的罪宜大于吸食者,唯独湖广总督林则徐完全赞成。宣宗于是决定吸食与贩卖同时都禁,并派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到鸦片贸易大本营的广东去禁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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