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700267e+09
1706700267 自由主义者、激进主义者、传统主义者——中国整合入更大的世界之中,而中国人则面对着一系列与此相关的疑问。这超越了帝国主义问题。一代人之前尚被普遍当作不证自明的信条,现在显得障碍重重、无关紧要,或最好做根本的反思。极其不同的信条与观念在等待着理解(如果不是追随的话)。某种形式的相对主义不可避免,规范与价值不再被视为普适的了。这就是现代性的挑战,它让中国知识分子感到尤其痛苦,因为似乎有如此多是由外部驱策而来。变为现代,这一问题无可避免地牵涉到民族认同的疑问,谁是中国人?他们如何才能在这一邪恶的时代生存下来?如果他们不能胜任(用仍在使用的达尔文主义语汇就是,不能“适应”),如何才能让他们变得更好?护卫中国文化的保守冲动与民族认同以及民族自豪问题紧密相连。即使在无政府主义话语中也有某种民族自豪感存在,那就是中国人会引领世界,进入无政府主义的乐园。对马克思主义者来说,新答案的焦点在中国老百姓——“群众”——身上。
1706700268
1706700269 义和团名声的变化显示了五四时期的某些智识转变。新文化运动的领导者专注于理性主义、现代性以及“科学与民主”这对孪生兄弟,对他们来说,义和团没有什么用处。胡适攻击义和团受邪教支配,陈独秀早先不加区分地指责道教、孔教、佛教、民间戏曲以及守旧派,认为是它们引来了义和团。他担心义和团主义会重新出现。1918年,他争辩说:
1706700270
1706700271 而义和拳的思想,义和拳的事实,却是遍满国中,方兴未艾;保得将来义和拳不再发生吗?……现在世界上有两条道路:一条是向共和的科学的无神的光明道路,一条是向专制的迷信的神权的黑暗道路。[25]
1706700272
1706700273 不过,这种精英主义将面临挑战。到1924年,作为中国共产党的总书记,陈独秀自己就彻底转变了立场。义和团的排外主义不管如何极端,出于“鸦片战争以来全中国所受外国军队、外交官、教士之欺压的血腥与怨气”,它都被正当化了; 拳民受邪教支配也不过是那个时代社会条件的反映,他们至少对民族抗争运动做出了贡献。“与其憎恶当年排外的义和团之野蛮,我们宁憎恶现在媚外的军阀、官僚、奸商、大学教授、新闻记者之文明!”[26]依此种现代中国观,义和团就应当与戊戌变法、辛亥革命以及五四运动本身归为一类。非共产主义者同样开始重估义和团。甚至胡适也承认,义和团可以被看作我民族反抗西方野蛮侵略的例证;不过,他仍对拳民的滥杀无辜感到惊恐。
1706700274
1706700275 在重新界定义和团对中国人的意义方面,专业历史学家起了关键作用。他们的意见之所以有影响,可能也是因为传统上儒家对历史的敬意。[26-1]一派五四历史学家(多是胡适的学生)称自己为“疑古学派”,他们证明说,古代中国圣王以及三代的传说实际上只是些神话。傅斯年(1896—1950)强调,历史是个朝向理性与科学的普遍进程。[27]胡适与傅斯年从先秦时期(约公元前5世纪到前3世纪)发现了科学思维的重要先驱者。这即使不能让中国在世界历史中占据唯一中心位置,也至少能让它保持为中心之一。其他历史学家则强调中国历史与文化的独特属性,由此逐渐形成了独特的民族精神。更保守些的历史学家则发现,儒家社会伦理在民族认同中居于核心地位。不过,他们同样承认,“中国”是由许多不同的民族与阶级在数千年中历经入侵、人口迁移,以及同化与变异的混合过程,一步步建立起来的。例如,就入侵而言,外来征服者既在某种程度上被同化,又同时带来了新的元素,推动这一文明继续成长。中国总是能完全同化外来征服者,这一观念仍广为流行,显然与为整个政治光谱所共享的排外主义甚为合拍;然而,专业历史学家(不管是“疑古学派”还是那些更保守的人)都不接受这一令人欣慰的观点,而转向一种更为复杂的融合观。
1706700276
1706700277 在历史学家对传统文字材料的利用工作之外,有着一场更为广阔的智识运动,试图更多地了解民众文化。尽管知识分子对民众的粗鄙创造心生不屑,但民间文学仍成了重新界定中国文化的一条途径。[28]在20世纪20年代、30年代,对民歌、木偶戏、评话、神话以及其他不计其数的集体想象作品的研究大量出现。这是使知识分子走向乡村的另一条道路。民俗学研究者经常被攻击为庸俗乃至猥亵,或侮辱了某些特定的宗教与团体(例如出版非伊斯兰教版本的故事,讲述穆斯林为什么不吃猪肉),以及鼓励迷信。然而,民俗学运动源于这一时期的反传统主义——在迄今为止鲜为人知的民间传说与歌谣的世界中找寻“民族精神”。当然,民俗学研究者并没有放弃“民主与科学”而去无条件地拥抱乡村文化,而是在这一文化中发现了能被用来建造自己所期望的新文化的构件。作为腐朽的儒家学说体系以及同样败坏的现代性(在他们看来,就是上海这样的城市中的舞厅,以及新兴的大众消费主义)的对立面,传统民间文化显示了人民的智慧与独立性。
1706700278
1706700279 总而言之,这些研究的最终结果是扩展了中国文化与民族认同的可能定义。只有将人民纳入中国文化叙事,社会的民主化才是可能的。回溯到20世纪之交,梁启超呼吁建立“新史学”,追索民族的发展,而非着意于帝王们的琐屑政策。一代人之后,这一任务就已上了路。新史学家或许会赋予旧日士人一个特定的历史角色,那就是宝贵的上等文化的担当者。不过,老百姓同样成了文化的担当者。中国文化历经变革且特性多样,这一认识创造出了一种更为广阔的民族认同感。
1706700280
1706700281 [1] Joseph R.Levenson(列文森),Confucian China and Its Modern Fate(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65),3:113。
1706700282
1706700283 [2] Yüsheng Lin(林毓生),The Crisis of Chinese Consciousness:Radical Anti-traditionalism in the May Fourth Era(Madison: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1979)。
1706700284
1706700285 [3] Thomas A.Metzger(墨子刻),Escape from Predicament:Neo-Confucianism and China’s Evolving Political Culture(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7),p.17。对墨子刻方案的批评,参见“Review Symposium,”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vol.39,no.2(February 1980),pp.237-290。
1706700286
1706700287 [4] 引自Jerome Grieder(贾祖麟),Hu Shih and the Chinese Renaissance:Liberalism in the Chinese Revolution,1917-1937(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0),p.336。
1706700288
1706700289 [5] Charles W.Hayford,To the People:Jimmy Yen and Village China(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0).
1706700290
1706700291 [6] 引自Jerome Grieder(贾祖麟),Intellectuals and the State in Modern China(New York:The Free Press,1981),p.329。
1706700292
1706700293 [7] 李大钊:《再论问题与主义》。引自Maurice Meisner(马思乐),Li Ta-chao and the Origins of Chinese Marxism(New York:Atheneum,1974),p.106。
1706700294
1706700295 [8] Arif Dirlik(德里克),The Origins of Chinese Communis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9),pp.23-59(第2、3章)。
1706700296
1706700297 [9] 党的组织方面将在第十一章加以讨论。
1706700298
1706700299 [10] Maurice Meisner(马思乐),Li Ta-chao and the origins of Chinese Marxism。
1706700300
1706700301 [11] 李大钊:《青年与农村》。引自John Fitzgerald(费约翰),Awakening China:Politics,Culture,and Class in the Nationalist Revolution(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p.136。
1706700302
1706700303 [12] 毛泽东:《民众的大联合》 (“The Great Union of the Popular Masses”),英文译者:Stuart R.Schram(施拉姆),China Quarterly no.49(January/March 1972),pp.76-87。
1706700304
1706700305 [13] 梁启超:《欧游心影录》。引自Philip C.C.Huang(黄宗智),Liang Ch’i-ch’ao and Modern Chinese Liberalism(Seattle: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72),p.146。
1706700306
1706700307 [14] Bertrand Russell(罗素),The Problem of China(London:George Allen & Unwin,Ltd,1966),p.194。
1706700308
1706700309 [15] 张君劢:《人生观》(1923年2月14日),见《科学与人生观》,40页,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
1706700310
1706700311 [16] Guy S.Alitto(艾恺),The Last Confucian:Liang Shuming and the Chinese Dilemma of Modernity(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9);还可参见Hung-yok Ip,“Liang Shuming and the Idea of Democracy in Modern China,” Modern China vol.17,no.4(October 1991),pp.469-508。
1706700312
1706700313 [17] Chang Hao(张灏),“New Confucianism and the Intellectual Crisis of Contemporary China”,收入Charlotte Furth(费侠莉)编:The Limits of Change:Essays on Conservative Alternatives in Republican China(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6),pp.276-302。
1706700314
1706700315 [18] 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引自Wm.Theodore de Bary(狄百瑞)等编:Sources of Chinese Tradition(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60),2:190,188。
1706700316
[ 上一页 ]  [ :1.70670026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