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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60 共产党人传布的是阶级斗争的福音;然而,现实中的工人们并不一定会自视为统一的无产阶级。相反,他们会被工种、籍贯与地位横向分隔开来,且经常会利用与同省工头、帮会首领以及富裕商人的纵向关系。与共产党人相反,国民党人传布的是阶级调和的福音——通过劳资合作实现经济发展。然而,工人们确实对其雇主(不管是外国的还是中国的)怀有不满。虽然合作并未终结国共两党间的竞争,但形式上的合作至少使对上海工人阶级的动员更有效率了。绝大多数共产党组织者是学生或者前学生,不过,20世纪20年代中期,工人开始被越来越多地吸收入党。不管是学生还是工人,都逐渐认识到,有效的组织必须建筑于既存结构之上。举例来说,这意味着尝试在来自不同省份的上海工人间建立联合,而非在大工会内抹除省籍界限。换句话说,取代以乡籍联系为基础的帮会与行会是劳而少功的,共产党人必须用这些人自己的方式吸引其领袖与成员。在幽暗的庙宇中赌咒发誓,喝鸡血酒,还有其他“封建”活动,这些都加强了伙伴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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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62 1925年的“五卅运动”引发了一场全国性的激进浪潮。1925年初,上海的紧张局势持续升级。中国资产阶级为列强想要提高码头使用费所困,工人则受害于通货膨胀与米价上涨。一家日本纱厂解雇了40名成年男工,以年轻女工代替,22家日本工厂的工人举行罢工。虽然这次罢工逐渐消歇,但5月,一次新的罢工又在呼吁之中。5月15日,一个日本大班在乱斗中打死了一名中国工人;同月24日,大型公众悼念仪式举行,以纪念这名遇害的工人。5月30日,在共产党人的支持下,示威游行开始。结果,隶属英国的信奉锡克教的巡捕向人群开火,打死13人,打伤超过50人,其中大部分是工人。这激起了大规模的反抗,并事实上让中国赢得了全世界的同情。在一场商人、工人与学生都加入了斗争的总罢工中,上海与广州陷于瘫痪,示威游行与抵制外货运动也扩展到了其他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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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64 在上海,有200家店铺企业的超过20万名工人参与了罢工。上海总商会对罢工资金贡献巨大。约一个月后,中国店铺重新开张,由于抵制外货仍在继续,它们生意很好。不过,在外国电力公司停止向上海非租界区输送电力后,中国商人转而反对总罢工。许多工人也日益对罢工费微薄或难以获得资金支持感到不满。军阀开始加紧镇压,罢工最终于9月结束。工人们虽然赢得了些许经济利益,但他们的政治诉求一点也没有得到满足。这些诉求既包括承认工会、结社权以及演讲与集会自由,也包括撤走外国军队与废除治外法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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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66 不过,上海工人阶级及其共产党支持者仍显示了他们的力量。在6月份罢工浪潮刚出现时,共产党人便成立了上海总工会。这理论上是国共合作的一部分;然而,孙中山于本年3月去世,国民党陷于混乱,在上海工人运动中几乎没有发挥什么作用。此时,颇多共产党人成了青帮首领的“兄弟”与“弟子”。对任何广泛的罢工来说,青帮的支持都至关重要,因为几乎所有工厂大班与工头都是它的成员。上海的五卅运动可以被看作工人、共产党人以及青帮的联合,它以中国民族主义的名义赢得了普遍的支持。敌人则包括国民党右派、与国民党政客联系在一起的保守工人、某些帮会首领,当然还有外国官员与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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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68 不过,五卅运动并不仅仅是劳工斗争的鲜明例证。像五四运动一样,它很快就转变为一场全国性的工人罢工、学生游行与抵制外货运动。在根本上,它是一场有着政治后果的政治运动。重要的是要注意到,引发全国性反抗的并不是5月15日打斗中工人的死亡,而是5月30日手无寸铁的学生的被害,后者激起了全中国的震惊与憎恶。[21]一位诗人以骄傲的语调悼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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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70 上海的英巡捕更杀伤我们无数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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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72 祝你一切为先锋的牺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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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74 死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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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76 死者呀,光荣的死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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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78 你们的血液将灌出鲜艳的红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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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80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学生团体、商会加入工人群体中,组织街头演讲、集会,散发小册子,以及举行悼念仪式。青年们表演街头剧,让上海市民了解发生了什么。“哭丧队”在悼念仪式上齐声大哭。旗帜上涂上了鲜血,以象征烈士们。照片与版画被当作对死者永恒的纪念。罢工与游行的浪潮从上海散布到了其他城市,例如在天津,工会加速发展,工厂工人与水手事实上已让城市停摆。在北京,6月3日,3万名学生停课游行。在东北的沈阳,6月5日,英美烟草公司工人举行罢工。6月11日,在长江中游的汉口,英国人用机枪射杀了8名游行者。6月19日,香港与广州开始罢工,其卓越领导者是邓中夏,并得到了国民党左派的协助。到7月,天津总工会成立。7月23日,约6万名游行者(其中包括黄埔军校的武装学员)试图穿越广州沙面租界,随后发生了交火。没有人知道是谁先开火,但当一切结束后,英国军警已至少打死52名、打伤117名游行者。紧接着的则是全国性的总罢工。约25万名中国人离开香港(约占当地中国人口的45%),返回广州或他们在广东各地的乡村老家。他们将在此待上6个月,继续罢工与抵制外货。邓中夏则确保劳工组织者不至于忽视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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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82 整个1925年夏天,学生与工人周期性地威胁说要占领中国各城市的街道。在上海与广州,他们在游行时喊着这样的口号:“扶助劳工”,“支持被捕学生”,“打倒帝国主义”以及“收回租界”。不过,就全国层面而言,在夏末,运动被镇压了下去。8月,在英国与日本的支持下,中国军队开始拘捕游行示威者。在天津,8000名士兵打死了几十名工人,逮捕了500人,且镇压了学生联合会与工会。在起初的爱国情绪过去之后,中国商业界摇摆不定。像之前的五四运动那样,商人们很容易受到爱国呼吁的影响,不过,他们并不支持激进工联主义,且许多人归根结底仍依赖于外国贸易。运动在向华北与华中传布的过程中逐渐消歇。在上海,总工会不久就被迫转入地下,其领导者则被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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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84 在某种意义上,很难说五卅运动达成了什么。五四运动时的抗议者在“三个卖国贼”被从政府中解职后举行了胜利游行,而五卅运动中的抗议者却没法拿出什么特定的成果来。添加几名华董进上海工部局(管理着公共租界)显然是象征性的。当年秋,外国特权的守护者可能会对形势感到满意,不过,他们不会自鸣得意多久。五卅运动激发了国共两党的快速成长与扩张。由于领导了该运动,国共合作的声望与权威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事实上,激进反帝潮流并未被倒转,而是继续从东南地区向外涌出。意义重大的是,在运动的最高潮,甚至反学生的军阀也被迫容忍某些游行示威。尽管湖南督军威胁说要射杀任何“鼓吹布尔什维主义”或“扰乱治安”的人,但是权力的政治平衡已经被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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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86 五卅运动发生的背景如下:军阀割据加剧,孙中山声望增长以及北京政府去正当化——因为它无法应对新难民问题、财政危机以及不平等条约。不过,尽管五卅运动有着显而易见的重要性,最好还是将它视为既非开端也非高潮,而是更长的艰苦过程的一部分;在这一过程中,社会正义的诉求与集体认同的渴望咬合起来,将日益众多的民众带入了政治进程之中。社会的更多部分(显然包括工人,在某些地方,也包括农民)变得激进化了。最重要的是,国共两党从该运动中获得了新生与正当性,成了中国未来的国族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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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88 [1] V.I.Lenin(列宁),Imperialism,the Highest Stage of Capitali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Press,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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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90 [2] 参见Marie-Claire Bergère(白吉尔),Sun Yat-sen,英文译者:Janet Lloyd(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尤其是pp.259-276。对1917年后的广州政治,参见Michael Tsin(钱曾瑗),Nation,Governance,and Modernity in China:Canton,1900-1927(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Ming K.Chan(陈明銶),“A Turning Point in the Modern Chinese Revolution:The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of the Canton Decade,1917-1927”,收入Gail Hershatter(贺萧)等编:Remapping China:Fissures in Historical Terrain(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6),pp.224-241;以及Wang Ke-wen(王克文),“Sun Yatsen,Wang Jingwei,and the Guangzhou Regimes,1917-1925,” Republican China vol.22,no.1(November 1996),pp.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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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92 [3] 孙中山:《在广州黄埔欢迎会上的演说》(1917年7月17日)。引自Marie-Claire Bergère(白吉尔),Sun Yat-sen,p.2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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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94 [4] Marie-Claire Bergère(白吉尔),Sun Yat-sen,pp.277-278;Lü Fang-shang(吕芳上)“The Intellectual Origins of Guomindang Radicalization in the Early 1920s,” Chinese Studies in History vol.26,no.1(Fall 1992),pp.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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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96 [5] 参见John Fitzgerald(费约翰),Awakening China:Politics,Culture,and Class in the Nationalist Revolution(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pp.169-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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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498 [6] Arif Dirlik(德里克),The Origins of Chinese Communis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9);Bruce Elleman(艾朴如),Diplomacy and Deception:The Secret History of Sino-Soviet Diplomatic Relations,1917-1927(Armonk,NY:M.E.Sharpe,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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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500 [7] 关于旅欧中国人中的马克思主义皈信者,参见Marilyn A.Levine(林如莲),The Found Generation:Chinese Communism in Europe during the Twenties(Seattle: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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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502 [8] R.Keith Schoppa(萧邦奇),Blood Road:The Mystery of Shen Dingyi in Revolutionary China(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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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504 [9] Wen-hsin Yeh(叶文心),Provincial Passages:Culture,Space,and the Origins of Chinese Communis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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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0506 [10] Arif Dirlik(德里克),The Origins of Chinese Communism,p.244。
1706700507
1706700508 [11] Hans van de Ven(方德万),From Friend to Comrade:The Founding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1920-1927(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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