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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抗争与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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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衰退与通货膨胀两者交叠,令工人深受其害。在日本投降后,工人成群返回城市,在这里,那些较为熟练、境况较好的工人有机会采取更为激进的行动。在1946年与1947年之交的冬季,上海百货公司的员工假装太过疲倦,无法接待顾客,以此表示管理层拒绝发给年终津贴让他们身体吃不消;另有一些人则发起“愁工”运动,告诉顾客通货膨胀与薪水微薄让他们郁郁不乐,无法做生意。[2]在日本人从城市中撤走后,共产党劳工组织者得以重续其七年前中断的事业。党迅速招募工程师、技工、服务与公共事业工人、织工以及印刷工,发动他们抗议生活水平的恶化。共产党仍面临着国民党的镇压,上海的地下党从1945年的2000人增加到1949年的 8000 人,增幅并没有那么可观。在复兴的青帮以及工痞们的协助下,国民党人打击激进分子,拘捕共产党嫌疑犯,并解散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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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形势并不受国民党控制。随着内战开始不利于他们,越来越多的上海工人领袖乃至帮会分子转向了共产党人一边。学生陷入了类似的纷争——共产党人对阵反共分子,以及国民党不同派系间的明争暗斗。[3]随着抗战的结束,学生成群返回作为教育中心的北平与上海,这让共产党学生(以及知识分子)得以接触到对国民党人的普遍不满。在抗战后的几年中,尽管没有像1919年的五四运动这样特定的高潮性事件,不过,学生运动持续不断,反内战活动也逐渐出现。绝大多数学生可能既谴责国民党人,也谴责共产党人,且同等地畏惧美帝国主义与俄帝国主义。但甚至是这样“无所皈依”的学生也紧跟着政治发展进程,并想要更大的自由。言论、集会与出版自由这样的权利问题全都起着反对国民党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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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尽管在城市里有警察力量,但仍无法控制内战造成的新动势。对外国在华存在——最明显的是美国军队——的谴责落到了政府头上。外国士兵迅速失去了解放者的荣衣,传言满天飞:美国大兵驾车碾过行人,殴打人力车夫,且甚至开枪射击那些怀疑要抢劫他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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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美国大兵在北平卷入了一起强奸案,被激怒的中国学生走上街头游行示威。对内战的谴责也往往落到政府头上。为什么?一个因素在于,绝大多数中国人都耳闻目睹了国民党人的腐败与无能。尽管他们对共产党人所知甚少,但很难想象会比国民党人更糟。许多人要蒋介石找到办法与共产党人合作,而非消灭他们。这是20世纪30年代早期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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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资助支持政府的游行,然而,反内战运动日益发展。成千上万的罢课学生聆听着如许广平(鲁迅的遗孀)以及吴晗(历史学家)这样广为人知的演说家的演讲。1947年,深受通货膨胀之害的学生汇合出一场反饥饿、反内战的联合运动,主题之一是要求增加学生津贴。5月,赴南京请愿的上海、杭州与苏州学生代表被取缔了游行示威权。他们遭到殴打,被消防水枪喷射,且有50人被捕。这激起了一场全国性的争取商人与工人支持的运动——自称绍述着五四传统。面对着城市人群的政治化,官方报纸完全无视他们,警察与密探逮捕了成千上万人,亲政府的暴徒则袭击共产党嫌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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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不仅要冒被开除或被捕的危险。国家支持的暴力也是抗议的一部分。例如,在突袭武汉一处大学校园、抓捕激进分子时,军警为了开路,向宿舍内射了几轮达姆弹,打死3人,打伤5人。警惕的秘密警察无处不在。在回忆录中,张戎叙述了她母亲作为女学生散发秘密小册子的经历:“一天,我母亲散发的小册子的一个复本(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传到了她一位相当粗心大意的学校朋友手中。她把它放在书包里,接着就忘记了。当去市场时,她打开自己的书包拿些钱,结果小册子掉了出来。两个情报人员正好在那里,通过薄而发黄的纸张,他们认出了这本书。这女孩被抓走,遭到审问,被拷打致死。”[4]虽然政府用恐吓的办法立即肃清了街道,但它的正当性却在继续流失。靠将所有事情都归咎于“赤匪”是无法应付中国城市中各阶级所感到的不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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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参与到“第三势力”的政治中,试图实现国共和解,并建立民主政府制度,而他们也同样受到政府的迫害。[5]他们的家被搜查,会议被扰乱,报社被捣毁。有几位被直接暗杀,例如诗人闻一多就成了被广为宣传的烈士。在相对仍较有希望的1946年,一位自由主义教授宣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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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中国害的政治病是——政权为一些毫无知识的、非常愚蠢的、极端贪污的、极端反动的和非常专制的政治集团所垄断……假如共产党可以叫做“赤匪”的话,我想国民党就可以叫“白匪”。其实“白”字还太好了,太干净了,他们简直就是“黑匪”!……所以在事实上就以武力枪杆子来维持自己的政权。说他们是强盗,实在他们比强盗还要糟糕。[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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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与市民并没有全体转向共产党人,然而,不可避免地,绝大多数谴责都指向掌权的国民党人,比起抗日战争,内战要远为让人士气低落。与此同时,国民党的流行性腐败不仅消耗着它的民众支持,而且也让共产党人得以通过买官渗入其内部,甚至秘密警察也被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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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内战本身,从日本投降的那一刻起,国共两方军队的零星冲突便愈演愈烈,事实上,不到一年,所有寻找和解之方的努力便已告终。[7]1946年8月,国民党飞机轰炸延安,之后不到一年,他们夺取了东北,并占领了北方各主要城市。共产党军队后撤,根据地则被放弃。他们一度措手不及,但并没有屈服。共产党军队重新定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他们最初分散为小的作战单位,以对敌人的薄弱之点进行游击式的攻击。这一基本战略出自党的最高层的构想,它要求领导层要对各分区司令员施以高度的信任。不计较一城一地得失,而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破坏或夺取其装备、损坏其基础设施为目标。尽管国民党人确实有着自己的弱点(尤其是补给线过长且铁路防御薄弱),但就放弃根据地而论,共产党人战略的代价是十分高昂的——这意味着农民支持者会遭到清算。被国民党人夺占的村庄遭到了残酷的报复,随政府军而来的还乡团地主夺回了自己原来的土地(或侵占新田地),并杀害了成千上万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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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蒋介石几乎将所有军队都用来在全国范围内“围剿”灵活机动的共产党人,因此丧失了有生力量。到1947年中期,南京的进攻开始陷于停顿。国民党兵力过于分散,无法从中国北方的都市与县城出发占领较小的城镇与广大乡村地区(尽管他们在长江以南的统治仍是稳固的)。接着,作为规划已久的战略的第二阶段,在东北与山东,较大股的共产党军队开始放弃游击策略,对国民党军队实施有限反击。到1947年末,军事天平已经倒向了共产党一边。通过吸纳民兵与吸收国民党俘虏,他们建立起规模越来越大的军队。在林彪的指挥下,多达40万东北解放军将国民党军赶回了重兵据守的城市。尽管在理论上,国民党军队数量更多,训练更正规,装备也更优良,但是共产党人却击败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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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是关键所在,然而,国民党士兵很少有出自这一地区的。东北军本可以为国民党人战斗得更卖力,但他们仍忠于张学良。这位1936年在西安向蒋介石兵谏的少帅不仅未被释放,反而遭继续囚禁,并被出于安全考虑送到了台湾。与此同时,在建立新根据地的过程中,共产党人能够利用当地人对国民党人日渐增长的怨恨,将其纳入他们的事业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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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党人还攻击山东与江苏北部的国民党军队,由此威胁通往长江下游地区的关键交通与通讯渠道。1948年早期,在彭德怀的指挥下,共产党军队重新夺回了西北的老根据地,并进入河南。在东北,甚至当共产党人开始最后一击时,蒋介石仍拒绝撤回其军队,随后,他们全军覆没。到1948年中期,两方的军事力量已大致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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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十 内战(1946—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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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8月,日本投降,蒋介石急忙开始加强自身的地位,重新接管东部城市,甚至重新武装日军,以阻止中国共产党扩大其根据地。与此同时,共产党人大都撤向了东北。1946年,和谈破裂,随后,1947年初,中国共产党向南进军,最初很缓慢。直到1949年初,中国共产党的主力部队才进占华中,随后进军华东与西南,最后进军遥远的西部。国民党人别无选择,只能撤往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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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俟东北与华北平原被共产党人牢牢掌握,国民党人就以令人震惊的速度最终溃败了。林彪统一指挥着近90万军队。1949年1月,天津与北京解放,在此过程中,国民党人损失了50万军队。在华东平原上的淮海战役中,他们又损失了50万人。此时,蒋介石的主要军事力量已被摧毁。1949年春季,中国人民解放军开始横渡长江。林彪于1949年5月夺取武汉,10月又夺取了广州。蒋介石的唯一依靠就是撤往“台湾堡垒”。那里有国民党的残余军队,并存有大约3亿美元的硬通货。在抗战前景最为晦暗时,蒋介石就预见到日本最终会被美国击败,因此,现在,他决定等待美国与苏联之间战争的爆发,以借机重夺大陆。为了保存实力,在1949年上半年,他甚至未出全力守卫国民党人在长江以南的地盘。到12月,约200万国民党人已逃往台湾,只给共产党人在大陆上留下些扫荡残余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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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家大致都同意,是国民党人自己(有许多责任要蒋介石个人来负)丢弃了自身的优势并恶化了自身的问题,而共产党人做的则恰好相反。蒋介石(不顾美国的建议)将补给线拉得过长,然后又将战场指挥权交托给了一些被证明是无能之辈的将领。当他确实任用了优秀的将领来担任战场指挥时,又拒绝供给他们所需的物资,就像白崇禧在1949年试图挽救湖南危局时那样。绝大多数国民党将领——需要记得的是,通常是前地方军阀——既不懂机械化战争,也不懂空中力量,结果让他们相对于共产党人的两个优势归于无效。国民党军队屡次受害于缺乏计划与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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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主动权转到共产党人一边时,国民党人的撤退就变成了溃败,防御则变成了完全的被动挨打。许多将领试图利用龟缩于城墙后这一古老策略,好像在20世纪炮兵还没有被发明出来一样。共产党人则正相反,他们的领导层久经沙场,既统一又灵活,能够对变化的战场形势迅速做出反应。他们简直好像能将游击战原则移植到大规模阵地战中一样,打击敌人薄弱之点,需要撤退时就撤退,有效地利用马车与独轮车这样的原始后勤工具,并充分利用民众支持这一优势(尤其是在乡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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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党人与农民(1937—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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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党人获胜的关键在于对农民阶级的动员。由于新近可以利用中国共产党的文件与地方记录,以及有可能对老农民与干部进行采访,学者们已开始重写这一时期的历史。此类工作必然仍是初步与不完全的:就革命与战争而言,我们可以从一个村子中了解到很多,但却会对仅仅几英里远外另一个村子非常不同的经验一无所知。不过,学者们正开始描绘出更微妙也更精确的革命图景。之前的看法——农民热切参与反抗地主、日本人与国民党的斗争——得到研究深化。相反,尽管农民经常在政治上表现活跃,但他们的思想心态仍往往是狭隘的,关心的更多是村社对国家的不满,而非阶级怨愤。首先回应延安宣传的群体是精英与土匪,而非农民。绝大多数农户至少拥有少量土地,但却面临着提高产量、缴纳赋税、找到贷款以及进入市场的问题,在这样的地方,分田地的承诺并没有什么用。当农民相信“无论谁当朝,我们都得交税”[8]时,反日情绪也就没有多少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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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虽然使得共产党人在动员农民上的成功更加难以解释,但也让它更加不同凡响。用历史学家毕仰高(Lucien Bianco)的话说,中国共产党“试图发起一场没有农民的农民运动”[9]。20世纪30年代中期,为了统一战线,党决定缓和其纲领,不过,这并未削弱对农民的吸引力。事实上,由此产生的政策倒加强了它。共产党人不再以枪杆子重新分配土地,而是不得不建立起能够运转的经济制度,以提供许多农民最想要的东西——安全,并以看起来比武力强夺更公平的办法(对穷人与富人都是如此)逐渐重新分配财富。革命确实断断续续地创造出了一场农民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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