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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的那些天,我受尽了痛苦和折磨,这种感觉是第一次出现。大部分南京城都被洪水包围着,连着好几个月,洪水都没有减退的趋势。街上的水中漂着很多尸体,水由于长期不流动,又浸泡着很多杂物,不但变得发黏,还散发着呛鼻的臭味。我住在桥屋饭店里,饭店的一楼全部被水浸泡着,进出店时,人力车夫不得不着到腰部深的水过去。密密麻麻的蚊子乌黑一片,到处都是以腐肉为食的苍蝇,真是恶心极了,每天都炎热无比,那些食物根本就没法下咽。我被大水包围在饭店中,任日军在“满洲”打得火热,我也没有办法可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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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林白夫妇驾着飞机去了长江上游一带,查探汉口的情况。记者们慢慢地不再热衷于夫妇俩的日常活动。到10月上旬的时候,我终于可以离开南京回到上海了,想马上起身赶到大连。可意外在这时却发生了,林白夫妇又一次耽误了我的行程。事情是这样的:林白夫妇的飞机不幸坠入长江,损失极为惨重,他们的欧洲之旅也因此而搁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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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汉口的时候,林白夫妇在水上飞行期间,找不到飞机可以停靠的地方。美国也没有在那里安排航空母舰。还好遇到了热情的英国人,他们允许林白夫妇使用“赫尔墨斯号”轮船船舰。此舰就停在汉口,是英国的运输舰。飞机不飞时,林白夫妇可以在船上吃饭睡觉。飞机还能停靠在轮船的甲板上,接受英国水兵的细心保护和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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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夫妇在一天早上驾驶飞机起飞时,机翼不小心碰到了江水,眨眼之间,整个飞机倒翻过来,坠入了江中,受到了严重的损伤。飞机上的林白及其夫人也都掉入水中,水流很急而且十分混浊。幸运的是,林白夫妇很快被船员们用救生圈和船钩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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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总部听说这件事后,很是高兴,马上就发来了电报,指示我:“速将林白事故的照片寄来。”飞机失事时,位于长江上游,离上海有六百英里,停泊的地方又在江中心的位置,所以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又谈何容易呢?水灾发生后,江面的宽度已经达到六英里左右。很明显,如果真的有照片,当时只有军舰甲板的位置上可以拍到。想去汉口也不好办,当时在上海和汉口之间,既没有民用轮船也没有火车,唯一的办法就是乘坐江轮过去,可江轮的速度简直慢得无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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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事情又发生了变化,据说,“赫尔墨斯号”轮船会到江苏,过来把林白夫妇和失事的飞机送到上海。纽约总部在“赫尔墨斯号”轮船到达上海的前一天晚上,给我发来一封电报,上面说,林白夫人的父亲去世了,她的父亲是美国的参议员莫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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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刚亮的时候,我已经被一艘舢板送到了吴淞口,在那迎接“赫尔墨斯号”轮船的到来,很长时间,我的心情都兴奋得难以平静。我知道军舰如果想进入黄浦江的话,就一定要在吴淞口等待涨潮,所以我先到那里等待。当然,不会只有我一人想到这点,其他记者也想到了这个办法,尽管如此,军舰到的时候,我还是抢在前面,第一个找到了舰长。他是苏格兰人,一副乐呵呵的表情,当然这个人还深深懂得金钱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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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出此次前来的目的后,舰长先生带着苏格兰特有的腔调说:“不错,我这的确是有些照片。”看他的得意样,好像捡到了什么宝贝似的。他紧接着又说:“胶卷都已被我收起来放在保险箱中。海军条例中要求,飞机起飞时不得拍照。因此,从法律上讲,这些胶卷和没有一样。我本来是想把那些胶卷都卖了,能卖五百块中国货币也就行了,然后把钱当作本舰的娱乐基金。幸亏有林白先生的提醒,他说这套胶卷在美国能卖五千美元,真是太厉害了。如果你想要的话,那就这个价吧,换成英镑,也有一千多了。拿到这笔钱,就给英国海军官兵的家人做些好事吧,不如在英国某家医院中捐个床位,就叫赫尔墨斯·林白纪念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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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为他提出的价格而吃惊了很久。随后跟过来的美国记者们,也都觉得无法接受这个价格。那些人来自不同的报社,包括:合众社、美联社、《纽约先锋论坛报》、《芝加哥每日新闻》。林白和“赫尔墨斯号”轮船的舰长先生大概是想钱想得糊涂了,我们都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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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马上给《纽约时报》发了电报,说了这件事。《纽约时报》以惊人的速度给了我回复,答应他们提出的价格。我有些惊讶,难道《纽约时报》也不正常了吗?不过,《纽约时报》答应的同时还提出了几个要求:这些照片的销售权在六个星期内,归《纽约时报》独家拥有;对方必须向《纽约时报》提供三组冲洗出来的照片;为了达到更好的宣传效果,《纽约时报》有权向外界透露照片的价格以及出售照片的钱将用往何处。对方也接受了《纽约时报》的要求,于是双方签订了一份合约。后来,事实证明,《纽约时报》的付出为他们挣回了一倍,所以应该说他们很精明。到了正式交易的时候,却碰到了很尴尬的事情。《纽约时报》在中国的分社有一个最高可以透支使用的金额,我每个月可以从里面提取一定数额,用来支付员工的薪资和维护日常花销。恰好要交钱的那天,我最多只能从中取出五百美元来。我马上给《纽约时报》发去电报,要求总部以最快的速度汇来五千美元。当时正好是周六,总部回复说,周一会把钱汇来。我拿着电报来到“赫尔墨斯号”轮船,让舰长看了之后,他马上把答应的三套照片交给了我,每套有三十二张,记录得非常完整,发生事故和营救的整个过程都包括在内了,简直就像从拍摄好的电影胶片上挨个剪下来的所有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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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三套照片分别发往了不同的三个地点,一套寄到纽约总部,一套寄到了旧金山《纽约时报》分部,还有一套经由西伯利亚铁路,寄到了德国的柏林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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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总部一直习惯把钱汇到中国银行,星期一我过去提款,银行却告诉我里面只有五百美金。难道是发报的时候或者是翻译报文的时候弄错了?我提出疑问,银行与纽约总部核查后,再次确认只汇过来五百美金。我给《纽约时报》发电询问时,才知是财务部门给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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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纽约时报》发来的解释电文,我来到“赫尔墨斯号”轮船拜访舰长,听说后,他表示原打算第二天早上就启程回香港的,这样只能再推后二十四小时。他用香槟鸡尾酒款待了我,对不能按时拿到钱的事情只是表示有些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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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还是没有收到钱。我经过查证后得知,那天正好是纽约的假期——哥伦布假日,银行不上班。没有办法,我只好再次来到了“赫尔墨斯号”轮船,向舰长说明钱仍然没到的原因。他很无奈地又一次推迟了启程日期,并且很热情地招待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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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真是凑巧,美国过完了哥伦布假日,又轮到了中国的双十国庆假日,所有的银行都没开门。我只得又找到舰长解释,同时表达深深的歉意,舰长的耐心已不如往日,但还算比较客气地招待了我,只不过将香槟改成了杜松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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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银行开始上班后,又没钱了,中国银行和其他所有银行都没有。我猛然间想起,《纽约时报》还有个账户设在花旗银行的上海分行,那里还有我的个人账户。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我拿着这几天收到的厚厚一沓电报来到上海分行。分行经理是查尔斯·R·贝内特,我们在北京的时候就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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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张口就说:“贝内特先生,请你借给我四千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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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内特一副嘲笑表情,同时还有些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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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是哪条船要起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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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是‘赫尔墨斯号’轮船。开之前他们要先拿到我的五千美金,可我只能交出一千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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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内特同意了我的请求,并让仆人去给我开支票。我们一边抽烟一边闲聊,等着送来支票。过了一阵,工作人员开好送来了,贝内特顺着办公桌把支票推到我那,说:“给,他们那照片真值钱。”表示完谢意后,我拿起支票放进钱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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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内特好像挺忙,拿起一沓纸可能急着去工作,说:“一切顺利,再见。”我心里觉得好笑,表面却装作没事人似的:“咱们这个,不需要什么手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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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出想往外走的样子,他马上喊住我:“你想得容易,回来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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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支票和那一千美元的现金如数交给了舰长先生,这次的款待又换回了香槟鸡尾酒。“赫尔墨斯号”轮船终于在第二天启程南下了。只是,舰长口中的“赫尔墨斯·林白病床”完全是他胡编乱造的。那些水兵被没收了照片又没拿到一分钱,一怒之下把舰长告上了伦敦海军法庭,状告他利用手中的权力没收了他们的财产。直到两年以后,海军法庭正式通知我说,那笔钱已经平均分配给了那些拍照的水兵。在那几个水兵眼中,五千美元已经算是很多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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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钱交给“赫尔墨斯号”轮船之后,总算有时间坐船去“满洲”了,这次终于如愿。我再次回到上海的时候,离圣诞节只有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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