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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海军领导人不知道从哪得知我现在的境况,他们命人尽快找到我,并且把我带上伊莎贝尔号。这艘船是个人游艇,主人是哈里·E·雅内尔,他是美国亚洲舰队总司令同时也是海军上将。船要开往上海,上面还可以容纳五个人。幸运的是,我也是这五个人中的一位,我们都被认定不得不前往上海,那里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有待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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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尔号”在设计的时候主要为了追求航行速度,所以它的整体建造得特别窄,看起来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排水量只有八百吨。这艘船原来是一艘私家游艇,是后来才被国家买过来使用的。如果放在平时,只要二十四个小时,“伊莎贝尔”就可以到达上海,可是这次的时间比以往延长了很多,主要原因是风浪太大,再加上几天前的那场台风还没有完全过去,此时的风速能达到每小时五十英里。即使在风浪很大的情形下,8月的太阳炙烤在人身上,让人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因为风浪巨大,为了防止进入船舱,所有的舱门都紧紧封闭起来,甲板下只能感受到太阳的热气,却感受不到一点儿风浪带给人的凉爽之意,热得几乎让人无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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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尔”在巨大的风浪中显得更加娇小,风速越来越大,游艇的速度却一直在往下减,从开始的十六节减到十二节,又从十二节减到了八节、六节。十一年来,我经常在太平洋和中国海上来回行走,大风大浪见过不少,但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晕船的情况。可这次出发后还没有一个小时,我就倒下了,因为风浪过大,船身颠簸得太厉害,再加上热气蒸得实在太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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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长江口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四十八个小时。在船上的很多时候,我都被风浪和热气折腾得晕晕乎乎,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关心上海战事的发展了。后来,我实在无法忍受,就来到了露天甲板上,在那铺了一条毯子,然后躺在上面,两只手拼命地抓着烟囱旁边的一根细栏杆,主要为了避免一不小心跌进海里。第二天总算好受了些,不再那么沮丧,因为我发现不止我一个人有这种情况,船上有一半官兵都有严重的晕船现象。我们几个人全都在那儿躺着不敢动。风浪大的时候,我们全身都会被水珠和浪打得湿透,等风浪过去,又会被火辣的阳光晒得滚烫。注定我要受伤了,我上身只穿一件运动衫,下身穿一条白色短裤,结果膝盖、双腿、双臂、脖颈和脸上都被晒得起了泡,然后又开始蜕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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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长江口,船又被迫停下来了。晚潮已经过去,我们没有赶上,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找了一个小岛的背风处停了下来,晚上就在那度过。在西北方向停着很多日本军舰,每个形状和大小都不一样,探照灯一直在那照来照去,整个晚上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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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刚有一点儿亮色,“伊莎贝尔”就开始继续前行了。它顺着长江向上行驶,慢慢恢复了曾经的稳定状态。经过日本驱逐舰时,双方之间的距离很近,我们在船上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动作。当时,他们正在摆弄水上飞机,想把飞机放入水中,只是他们的动作显得很笨拙。我们从长江进入黄浦江后,上海的炮声已经响起在我们的耳边。就在这个时候,我想马上赶到上海市区的愿望又落空了。“伊莎贝尔”并不计划直接进入市区,他们还要去加油,到黄浦江南岸的标准石油公司,那里离市区还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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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真是太不顺利了。直到过了中午,我才终于登上了此行的最后一艘汽艇,这是一艘标准石油公司的汽艇,它可以直接把我带到上海外滩。汽艇上满满地放了五个油桶,都是五加仑装的,每个桶里面都装满了汽油。我就在那些桶上面坐着,刚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汽艇驶出几英里之后,我忽然发现,自己正处在极端危险的环境中。我们所处的位置离上海不远,属于中国军队的阵地,日本驱逐舰在南部,他们在不停地朝北面的中国军开火。我们路过的地方正好处于中日交火的中间地带,有时正好在日本炮弹的轰炸范围内,有时又必须要经过日本军舰和黄浦江南岸的中间地带。南岸的位置上,有中国人正在使用步枪和机枪不停地朝停在那里的日本船只射击,子弹不留一点儿间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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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害怕突然间有一颗机枪子弹飞过来,它带着高温将油桶穿透,那我定会葬身于火海。还好比较幸运,我害怕的事情没有变成现实。我终于到了上海的外滩,当时是下午1点。我回到久违的上海总会时已经是二十分钟后,在那里,我开始迫不及待地收拾自己,洗澡、刮胡子,把所有的衣服全部换掉,它们在我身上整整捂了四天,这些都是我回到上海后的第一次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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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达的那天是8月18日,距离那场误炸已经过去了四天,可当初的悲惨场面带给人们的震撼依然存在。事发地点汇中饭店仍是一片狼藉,这里废墟满地,等待着有人过来清理。这里和华懋饭店之间的路段叫南京路,路面全部被炸毁,已经被迫封闭。爆炸伤及到几百人,有的死去,有的重伤,那些人已被抬离现场,只是他们留下的血还在人行道上,已经凝结,一片一片的,又黏又滑。善后人员在上面盖上了一层沙子,还喷了很多消毒剂,可是街上的气味依然存在——是尸体散发出的浓烈的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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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处被误炸的地方是跑马场,它附近的情况比汇中饭店更加严重。这里死伤人数更多,而且尸体大多被炸得四分五裂,那些被炸飞的肢体和不完整的尸骨,只是被人用草席裹了一下,就随便堆到一个地方。一块一块的人肉被炸得到处都是,沾挂在周围的墙上、广告牌上和栅栏上,都还没来得及打扫。随处放置的尸体腐化后发出了难闻的臭味,在炎热的8月的烘烤下,让人更加难以忍受,恶心得只想吐。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开始感觉到有轻微的北风吹过,有了一点点凉意,稍感舒适了些。这一点点舒适的感觉也很快就被烟尘和臭气给破坏了,日本人正在大型焚尸场火化尸体,有战死的军人,也有普通百姓,焚烧的烟尘和臭味被北风带到了公共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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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依旧继续,打得极为火热。中日双方都使用的是大炮,他们互相轰击,炮声从未停息,轰隆隆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这是在地面上的情形。黄浦江上的动静也不亚于此,不时可以听到日本军舰攻击时的炮声,岸上的中国人使用的是步枪和机枪,各种响声不断,交织在一起经常将这些枪声淹没。空中也没闲着,日本飞机盘旋在北站上空,不停地向下投放炸弹,地面上的人们由于惊吓发出的尖叫声和喧闹声,一次次被炸弹的爆炸声打断,那种刺耳的声音让人感觉特别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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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在天色将要暗下来时停了,可是只安静了一会儿。中国轰炸机群过来了,三个月以来,他们一直在尝试炸掉黄浦江中的日本军舰,可是一次都没有击中。他们每次都失败而归,只要一到黄浦江,日本的高射炮就开始发射,岸上的、舰上的,乱炮齐发,不管他们飞得高低,都没办法命中日舰。炮弹一旦爆炸,弹片就会四处乱飞,经常会造成非常危险的局面。有一天晚上,市中心的街头就遭遇了这一幕,各种形状的弹片飞将下来,有的很尖锐,再加上刚刚爆炸的温度,有四十八名市民被击中,或死或伤,这一切的发生只不过用了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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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给纽约总部发了一篇很长的电讯,内容主要描述从天津到上海的经历,那十八天内发生的一切。上海总会已经人满为患,所以接下来要做的是重新找一个可以生活和工作的地方。我曾经一直在百老汇大厦十六楼,在苏州河以北的公共租界。我的住所和办公室都在那,可现在日本人占领了那里,我如果还住在那就等于自己往火坑里跳。新住所找到了,用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我就把一切安置好了,就在一家酒店,位于美国总领事馆办公室的斜对面。我的住所和办公地点都在那家酒店的十一楼,我租下了整层楼,包括:卧室、客厅、办公室、两个浴室和两个大阳台。我专门选了这个楼层,因为这里有两个阳台,一个能看到黄浦江的下游地区,北站和闸北都在那,我可以亲眼看着日本人每天都是如何轰炸那两个地方的;另外一个可以看到黄埔江上游,在那里我看到了日本人是怎样轰炸南市的,当然这是后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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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的那家酒店和北站之间只隔着八条街,这是直线距离。当巨型的炸弹爆炸时,我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每次都会有金属弹片掉在我旁边,也有的会落到墙上,那些弹片都是滚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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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了一位年轻的土木工程师,有一天我把他请到了家里,让他把测量的仪器架在我的阳台上,当轰炸开始的时候,测量一下爆炸的时间和烟尘碎片的高度。他测量后经过计算得出结论,从炸弹在北站爆炸到之后的十五秒内,爆炸产生的烟尘和弹片会弹起六百英尺。北站和我所住的大楼只隔八条街,每次炸弹一爆炸,我就可以看到冲出很高的烟尘,它们在高处聚集在一起,形成一片蘑菇状烟云,之后便会听到一阵很大的声响,紧接着,爆炸周围空气猛烈震荡而形成的波动就会传到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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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中国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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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身临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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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3日,天空通明透亮,天气晴好,依然炎热。安东尼·比林汉姆当时是我在上海分社的助理。将近中午时分,我们想去买几件衣服,就一块儿出了门。我们的衣箱都在两个星期以前给丢了,箱内的衣服也没了,都是现在需要的换洗夏衣。我们的其他衣服都在以前住的公共租界中,想回去拿,可是那里已经被日本人封锁。我们俩的衣柜现在没有一件可换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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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傅是我当时的司机,那天出去的时候,开车的不是他而是比林汉姆,他没有和我们一起,至于是什么原因,我已经想不起来。那天开的车子是我临时租的,我想租用到战争结束为止。我当时有自己的车,刚买的,因为怕流弹和弹片伤到它,所以就寄存在了法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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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家挨一家地在商店里转,买了很多衣服,还看了很多野外双筒望远镜并询问了价格,我们认为价格最低的是永安公司(事实上是先施公司,作者记错了,下同)光学部的产品。永安公司当时是上海地区首屈一指的百货公司,二楼就是他们的光学部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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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买完东西已经快下午1点了,于是就开着车打算从南京路回到酒店。要走的时候,我的助理说有一个提议,不如到永安公司订下野外望远镜,请他们把东西送到酒店,我们可以收到货物后再交钱。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就答应了,他马上把车向右拐去,停在了百货大楼的西墙下,那是一条窄街,和南京路垂直。百货大楼就高高地直立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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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好后,我留在了车里,比林汉姆一个人进入商店去订望远镜。我靠在椅背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点上了一支烟。忽然间,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很多中国人站在那,密密麻麻的,他们都在仰着头往天上看。于是,我扒着车窗向天上看去,只见楼和楼的缝隙中正有一架飞机飞过,是银色的,它的高度大概有一万两千英尺。我不以为然地又摆出原来的姿势,接着抽我的烟。没想到一眨眼就有一颗炸弹在地面爆炸。地面开始特别强烈地震动起来,震得人生疼生疼的。紧接着就响起了爆炸声,声音之大把我的耳朵都快震聋了,我的耳膜和血管都快无法忍受了,看来爆炸点离我所在的位置很近。我的整个身体都软了,只能坐在车里,无法动弹,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两分钟,我只觉得头晕目眩,百货大楼被炸得碎片乱飞,不停地砸着车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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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过后,最难受的就是浑身无力的那段时间。巨型炸弹带来的强大冲击力形成的浓厚烟雾久久不散,在上空长时间环绕,足足有四分钟的时间,你只能听到玻璃和碎石掉落时发出的响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人们的尖叫声、痛苦的呻吟声在四分钟之后才响起,大家费力地爬起,想要离开。警报声也在这时响起,有救护车,还有灭火车,声音恢复到爆炸前,一个个生命仿佛也停止了几分钟,此时才从惊吓中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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