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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见面还是很愉快的,我觉得松井这个人并不像那位官员所说。他很高兴地接受了我的采访,他谈吐幽默,说话风趣,采访过程用了很长时间。采访结束后,我带着松井一起到上海总会吃的午饭。他身材瘦小,整个身躯蜷曲紧缩,右臂和右脸的肌肉偶尔会无意识地收缩,大概他有轻度偏瘫,他的体重还不到一百磅,让人看着不自觉地会生出同情之心。这么好的一位先生,如此友善,那位领事馆官员真是有些狂妄,太不尊重这位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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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就爆发了中日战争,战事一直持续了三个月,那段时间,上海周围整日处于慌乱状态。后来日本宣布,长江流域的日军最高指挥官由松井石根担任,我还产生过怀疑,我觉得可能是他们的名字相同罢了。当我第一次去日军总部时,才知道真的是那个退休了的偏瘫小老头——我1935年认识的那位朋友,他竟然成了长江流域权力至高无上的总司令。他一直觉得在自己处于低谷时能得到我的热情和礼遇,他觉得我的行为很不容易,对我十分感激,所以在1937年时,他极力地想要回报我,很多重要的独家新闻都是他提供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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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次在松井的总部见面,时间正好赶上了1937年的圣诞那周。我还没有搞清楚,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他。他准备了热茶和高级白兰地来招待我,见了面,他马上请我坐下。松井刚开始表现得非常诚恳,就像当初帕奈号刚被击沉时,长谷川将军见到我时的第一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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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现在已经摆在这了,迫在眉睫,要不桥本大佐辞职回家,要不就是我回到日本。”他大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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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忙问:“你说的桥本欣五郎是在芜湖的那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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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愤怒地回到:“是的,就是那个自大狂。那家伙生性狂妄,不听从命令,我怀疑他是不是想武装叛变呢?他不但什么都不懂,还是个危险分子,他一定是思想有问题,巴不得日本马上在全世界发动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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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松井给我详细地讲述了帕奈号被击沉的全部经过,几乎让我不敢相信,他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讲完。我第二天很容易地就证实了他所讲的情况。根据得到的资料,我接连发了四篇电讯稿才终于把整件事情理顺,搞清楚了谁应该为帕奈号击沉事件负责,将12月12日在长江上发生的暴力行为真实地展现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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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这一系列事实,便可知道,桥本欣五郎大佐这个人作为军官,经常无所顾忌地胡作非为,他还很乐于表现自己,自鸣得意地显示自己比别人行,在美国,这类人会被称作“炒作大王”。他打了很多胜仗,为日本帝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他的经历几乎充满了神奇色彩,在日本大众看来,他就是名副其实的“民族英雄”。1936年2月,东京中心曾发生兵变,军方内部为了争权夺利,企图将首相冈田启介和三名内阁成员一并杀害,当时,桥本欣五郎也参与了此事。事情败露后,很多参与叛乱的人都受到了审判和惩罚,桥本作为一个小小的大佐,竟然没有受到审判,这都是因为日本高层中有势力强大的人在罩着他。对他参与兵变和刺杀事件只是作出了象征性的惩处,让他离开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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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夏天,中日战争爆发,桥本再次响应征兵号召,加入了现在所在的那支部队,还担任了指挥工作,一步一步地打到了南京附近,并且占领了芜湖——位于长江上游的港口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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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井将军说,决定攻打芜湖的时候,海军还没来得及赶到南京。陆军报告说轰炸机不够用,于是海军就调遣了几个轰炸机中队率先到达内地,协助攻打芜湖,这几个中队暂时听从各地陆军指挥官的命令。有一个海军轰炸机中队在12月11日时到达了太湖,当天晚上就在那度过,他们在第二天也就是12日上午时赶到了芜湖,停落在长江上,当地的陆军指挥是桥本大佐,因此这个中队也由他负责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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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的胜利已经让桥本无法保持冷静。那个轰炸机中队接到的命令是“炸掉所有船只”,桥本的话是,凡是长江及南京以上流域的“所有活动目标一个不留”。对于他下达的命令,海军中队队长发表了他的意见,他说,江面上的船只来自不同的国家,很多都属于中立国,有很多美、英、法、意等多个国家的炮艇,还有这些国家的客轮和货轮,很多船上还坐着不少想离开南京的难民。这些话还没说完,桥本就怒气冲冲,他强调说,如果海军航空兵的指挥官不听从他的命令,就是违抗军令,当即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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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于桥本的命令,海军轰炸机只得将帕奈号击沉,很多美国和其他中立国的人为此丢了性命。当天遭遇不幸的还有很多标准石油公司的轮船,它们被炸弹击中后燃烧起来,最终沉入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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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2日,桥本命令岸炮对准英国内河炮艇瓢虫号和蜜蜂号近距离轰击,英国人被炸身亡。这不等于在草菅人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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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些事,长谷川心知肚明。只是迫于桥本的强大势力,虽然长谷川贵为中将,桥本只是个陆军大佐,但他还是选择牺牲海军而不敢对桥本的行为发表任何意见。海军为了承担这个责任,让三并将军引咎辞职,尽管如此,长谷川还是不能秉公处理,只能将事实埋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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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井将军接着说,攻占芜湖之后,桥本更是狂妄自大到了极点,他的所作所为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因此就觉得没有人敢招惹他。拿下南京以后,松井到南京举行了入城仪式,当时并没有邀请桥本,他竟然自作主张地从芜湖赶到南京,还自以为很了不起地骑着马紧紧地跟在松井后面,虽然城门已经破败不堪,但他们仍然从那经过,进入了南京城。更严重的是,桥本骑着一匹白马,高大无比,很明显盖过了总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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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井谈话时告诉我,桥本已经决定,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美国和英国也加入到对日战争的行列。松井说:“桥本这种无事生非的家伙,他无论做什么事我都不管了,凭什么替他背黑锅?他如果不马上离开中国,那我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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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我必须要强调一下,日本所执行的外交政策一直都不知道什么叫羞辱和惭愧,他们总是胡乱编造,与事实背道而驰。这绝对不是对他们的诬陷,12月24日,距离松井将军和我的见面才过去没几天,广田弘毅——当时的日本外务大臣,对此事的反应就足以证明我的观点。就帕奈号被击沉那件事,他给格鲁,当时的美国大使写了一封正式的信函,内容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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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以后,我们进行了彻底调查,我国政府已经详细了解了事件的整个经过,明确了造成这起事件的真正原因。现在完全可以确认,这次攻击并不是日军的故意行为,纯属意外。详细解释想必贵国海军23日已经交给阁下,对这一点也已经说得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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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连发出了四篇长篇电讯,从阐述桥本——帕奈号——松井三者之间的关系入手,一步步地说明事情的真实情况,引起了很大的反响,由此造成的后果,也是我之前未曾料想到的。报道发表后,日本立即命令松井将军回国,之后又命他退役。桥本大佐还有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八十位顽固派人士也在同一天回国,他们乘坐的是另外一艘船,之后也宣告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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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事情还没有结束。中将柳川平助,曾因卓越的指挥才能而攻下杭州,他也宣告退役。亲王中将朝香宫鸠彦是松井的手下,他是带队攻入南京的战地指挥官,此事后,他也被迫退役。这人还是皇亲,据说,令人震惊的南京大屠杀就是由这个人批准的,就因为他是皇亲才没有向世人公布此事,以免把他的名字和那残酷与凄惨到了极点的三天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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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桥本第二次离开军队,之后,他很快就当上了大日本青年党的主席并兼任总裁。这个政党的性质和德国希特勒的青年运动如出一辙。他后来又组织了一个团体,这个团体疯狂地排斥外国势力,称为日本青年联合会。虽然他是击沉帕奈号的罪魁祸首,但是日本人欢迎他的劲头并没有受到一点儿影响,反而比以前更加崇拜他了。后来东条当上了日本首相,他推荐桥本进了非正式的重要机关,参政议政,帮助日本政府制定帝国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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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日本陆军早就打算把帕奈号事件的责任推到海军身上,就在松井告诉我事实真相的前几天,他们就已经开始布置了。陆军不知羞耻的行为,在特别新闻发布会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当时是12月20日,原田熊吉少将是日本驻华使馆的陆军武官,关于帕奈号事件,他在会上向大家作了调查的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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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田将军告诉大家,他为了亲自调查帕奈号事件已经去过南京。他的谎言,真是我在新闻行业工作30余年来听过的最假的。他说当时是帕奈号先开的火,舰队用甲板炮先攻击的日本陆军,所以才引发了冲突,这些全是不折不扣的瞎话。有将近六十位新闻记者参加了那个会议,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美英两国的记者。因为他胡编乱造的瞎话,那些记者仔仔细细地追问了他一个多小时。“经过调查,我发现陆军部队的行为合情合理。我不认为陆军各部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原田再次这样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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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田和桥本的关系很不一般,他们既是朋友又是同党。原田的信誉,是日本驻华使馆所有武官中最低的。克拉伦斯·E·高斯当时是美国驻上海总领事。原田喝醉酒后有很多次都找过他,当时的原田站都站不稳,话也说不清。日军的很大一笔收入是从贩毒活动中获得的,大家都很清楚桥本和贩毒集团的关系。那些团伙臭名远扬,全都集中在公共租界以西,那里被称为“沪西歹土”,他们全都依靠着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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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7日傍晚,天色将黑时,帕奈号遭袭后的伤亡者被运到上海。那一幕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成为我在远东生活那么多年中最难忘记的画面。当时,雅内尔海军上将和高斯总领事都在,我站在上将的旗舰奥古斯塔号舰桥,和他们两人离得不远。平日里异常繁忙的上海水面,一时间忽然变得寂静下来,江上来来往往的巨轮和汽艇都停在那不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黄浦江上,我们开始等待,静静地等待,饱受战乱之苦的河道和上海这个大都市在此刻也凝固了。太阳慢慢地失去光芒,天色暗了下来。等待的人们有些紧张起来,电影摄影师和摄影记者开始低声诅咒。忽然,一艘微型炮艇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之内,它是从转弯处过来的。那是和帕奈号同一天被日机轰炸的英国舰艇——海军的瓢虫号,在芜湖遭受到日军岸炮轰炸。英国的死者就躺在棺材中,棺材摆放在瓢虫号的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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