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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60 在实践中,台面上是明文规定的操作,台面下是各种未经授权的小动作。新兵的价格因地而异。在浙江的一个县,价格区间在300万到500万之间。一个人只要愿意出这个数目(该数目被几个当地官吏和这个人的顶包者瓜分),他就可以安枕无忧地让他的顶包者代他报到和被录用。这些“职业新兵”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征兵站随后公布他们牺牲了或逃跑了。如果是逃跑了,官方会在全省范围内寻找这个人。如果找不到他,他的名字从军队名单中删除,他在保里的替补不得不上前填补他的空档。在这个人失踪和被从名册中除名之间,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只要付给当地农民差不多50法币,这个空当就可以糊弄过去:当高级长官现身巡视的时候,这些农民就代替失踪的人唱名。[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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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62 对于北平征兵的报道显示了更多的不正当行为。1946年,程序被彻底抛弃。城市的征兵令在8月30日发出,第一批新兵在9月11日入伍。整个过程以名册和随机抽签为基础进行。然而,由于缺少人力、经济来源和完善的计划,征兵工作无法以官方规定的方式进行。当地官吏于是决定从城市和市郊的每个地区捉来一定数量的男子凑充人数。该计划的保密进行更增添了恐惧和混乱的气氛。但是当官吏为凑满人数在各地区奔走时,贫富之间的差距显现了出来。那些有100万元或200万元法币的人可以花钱脱身,虽然军队长官警告所有地区的官吏和保长杜绝这种事情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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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64 公众的批评声音变得如此之大,以至于市政府官员与当地国民党机构的成员碰头对一些指控展开调查。调查者后来宣称这些指控多数没有根据,批评这些指控在人民中造成了“错误的印象”。然而批评在持续着。一位市级官员承认1946年9月和10月的事件并没有提高政府在北平的声誉,他表明他和他的同事将吸取教训。[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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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66 但是就像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一样,正式程序依旧被违反。在1948年上半年,《观察》发表了一系列关于征兵的信件。从成都、青岛、南昌、苏州、沈阳和上海来的信件内容都大相径庭。军队经常未经允许就填补军队里的空缺。持有武器的士兵,通常由一位当地的文职官员(比如保长)陪同,后者可以挑出有适龄男子的家庭。夜很深了,他们挨家挨户地征兵。征兵队伍也会捉路上的行人。有的时候甚至官方规定免兵役的学生也被以这种方式劫持。当青岛被捉壮丁的家庭向军事领导人请愿时,领导人回答他们,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件。一封信件总结道:当军队被允许如此行为,我们还说什么宪法保障和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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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68 到处流传的故事无不说到:体格健壮的顶包者交易是多么有利可图;钞票快到手时,当地官吏是多么殷勤有加;他们怎样从村民那里征收实际上三倍于新入伍者家属能得到的粮食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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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70 一封来自成都的信提到,虽然当地官吏说征兵的工作方式已经改善了,那里的男人们还是不得不被暴力捉走,因为没有人想要当兵。男人们可以出逃,等到征兵组往别处去后再回家——这是穷人逃避征兵的方法。在成都,据说周边的农民出逃,任凭他们的田地荒在那里,还有一些人依靠武力来反抗被征,另一些人甚至出卖劳力给地主以换得免于入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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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72 在沈阳,同样没有人想当兵。1947年5月,原定4000人到场的抽签征兵,在指定时间和地点却只有82个人露面,使得抽签无法进行。在这些人里,39人通过了体格检查,不经抽签就成了新兵。[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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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74 不情愿加入部队不一定反映了对“剿共”战争的反对——虽然这显然也不表示对此的热衷。一位与皖中村民交谈过的通讯记者写道:男人们并不害怕打仗,他们的热情主要是被虐待浇熄的——被虐待是应征士兵的注定待遇。新兵和所有士兵的条件之差是出了名的。在中国的美军和中国人自己曾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评论过这个问题,[72]没有证据显示内战期间有很大的进步。1945年6月,一家西安报纸讨论了自由中国征兵状况不理想的三个主要原因:(1)征兵过程本身不合理,太多时候钱成了唯一决定因素;(2)一旦入伍,待遇特别地恶劣;(3)士兵将疏于照料自己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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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76 1945年7月中旬,第80军5名军官因为杀害了105个新兵而被处决。这一回,报纸将很多具体指控付印:据说负责征兵的长官要求士兵支付口粮费用;长官将分配给新兵的米和煤出售,让后者挨冻受饿;富人、知识分子和年轻商人不必当兵,而穷人被强征入伍;乡、镇、保和甲官员和部队长官都从出售顶包者中获利;冬天给新兵发夏装,夏天发冬装;残酷和非人的待遇;大量士兵死于虐待,被秘密掩埋来隐瞒真相;受伤的士兵被活埋;被用来防止征兵过程中的弊端劣迹的新的审查制度被泄露。负责征兵的官员对这些指控作了公开的答复,但是却不采纳对征兵行政机构进行“彻底改革”的要求。[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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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78 进入内战时期,对残酷处罚以及食物、衣服和医药短缺的指控一如既往。长官将本来给士兵的米出售,借此获利。新兵在行军途中被绳子捆在一起,以各种方式限制他们的行动,来防止他们逃跑。很多报告讲述了对伤员疏于照料,经常地,医药用品很简陋或是根本没有。[74]安徽发生的一个故事中,一名男子被征入伍,但是设法逃脱了。他最终辗转回到了自己的村庄,身体虚弱,健康受损。他讲到,他和很多其他男子在酷暑中被锁在一个小房间里,不准他们洗漱,每天的伙食经常不过是几碗稀粥。晚上,男人们被用绳子绑在一起,以防止他们逃跑。[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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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80 在浙江,当官员接见人民代表、国民党组织的成员和县长探讨当地军事问题时,一名记者在场。每个人对调查者问的问题都挑好听话应承,只有一个老人唱反调,说了新兵受的苦。他说到他们是怎样缺衣少食,排长是怎样殴打他们,当他们在行军的时候生病时,即使死了也没人过问。这个老人后来受到了当地军官的严厉指责,被警告以后不许讲这种蠢话。[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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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82 战争:军队纪律 事实上,国民党军队的纪律废弛和所遭受的非人待遇一样被众所周知:两者都是士气低落的例子——士气低落损害了军队战斗力。在枪口威胁下应征入伍的穷苦农民发现自己没有选择只能当兵的时候,是否就变成了那些欺负他同类的人?——这个问题需要更多的细节研究,这里无法展开。比如说很可能,被征入伍的士兵和自愿从军者会有区别,这些人和职业士兵或雇佣兵会有区别,在自己家乡打仗的人和驻守在几百里之外的士兵会有区别。但是这样的细微区别未见诸同时代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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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84 “假如老百姓爱惜生命,”一位保定的《观察》记者写道,“他们必须拿钱。匪和兵,他们之间没有差别。自古如此,甚至在今天还是一样。”“每次队伍一回来,”他继续说道,“城市就陷入混乱。他们拿走粮食、布、牛、马和一切他们需要的东西,甚至包括人们的衣服和鞋。胆敢拒绝交出东西的人被指控与共产党勾结。当人们试图告诉士兵正确的军队纪律时,士兵的回答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而他们的所得却微不足道。而且,他们知道他们绝不会被谴责,因为中央政府需要他们去打共产党,严肃军纪可能会造成士兵开小差。”[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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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86 一份更加个人化的讲述来自一位通讯记者,他回到了阔别十八年之久、临近四平的东北家乡。他发现自己的家破败不堪。他的哥哥解释道,如果把房子修好了,附近驻守的士兵就会想要住进来。他母亲说得更直接:“日本人在这里的时候,我们等待蒋委员长打回来。我们绝对想不到会变成这样。日本人至少还没有冲进房子拿东西,现在情况糟多了。他们(国民党军队)随意闯进来住在你家,或者他们拿了东西就走。这房子真的不再是我们的了。他们攻击共产党,说它把所有人家都变成了共有财产,但他们每天都在做着一样的事情。”作者的家乡之旅在十天后突然中止:一队士兵一天晚上过来,想要拉他入伍,被他的母亲设法支过去了。但是由于担心他的安全,他的母亲命令他第二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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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88 同时,他和几个每天过来向家里“借”东西的士兵交谈过。“我曾在战场上打过很多年的日本人,”他告诉他们,“那个时候,虽然我们的纪律也不是非常好,也没有像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么坏。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田地的?”士兵回答,在抗日战争时期,如果任何人投敌,那个人会被认为是叛徒。但是今天,没有人敢约束他们太紧,害怕他们会跑到另一边——很多人还会表扬他们是进步分子。[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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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90 战争:政治后果 一般认为战争的政治后果是人们在政治上士气低落——就像上面士兵的评论所显示的那样,以及政府中越来越严重的军事化倾向。发生在1947年夏的一件事说明了前者。国民党士兵问华北某村的一些农民谁更好:国民党部队还是八路军?“你们一样好,”农民回答道,“只有我们普通老百姓不好。”[79]这个故事在1947年夏被转载多次,并在知识分子圈子里被严肃对待。我们的农民说得多讽刺,一位社论作者悲叹,但是谁能否认农民回答中的事实呢。[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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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92 同样地,《观察》驻长春的通讯记者报道了他在周边乡村所做的关于民众政治态度的非正式调查情况。他声称他所遇到的人中,没有一个承认自己担心村庄被共产党占领。“如果八路军来了,那也没什么,”一些人说。其他人回答道:“我们见了七个月的中央政府军,两个月的八路军,超过半年的大鼻子(苏联人)。谁来都一样。我们怕什么!”还有一些回答:“日子还不如在日本人手里时好过些。”真正的悲剧,作者称,这里的人们现在回忆起日本人相较国民党的种种好处,而你根本无法与他们争论。[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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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94 在知识分子看来,同样可悲的,是政治和行政事务越来越多涉及军事,这一现象在省一级最为明显。他们将这种趋势归咎于长期的战时状态,指出连美国人魏德迈将军已经注意到这一现象,并表示反对。[82]对他们来说,军人出现在政府里体现了民主政治的对立面。一段描写梁华盛将军在吉林省的政治“工作方式”的文字,典型地说明了这个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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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96 这位将军在1946年被任命为吉林省的代主席。人们用“小眼睛的广东人”和“精神体现在行动上”来描述他,他花费了很多时间和努力提升他的公共形象,力图呈现一种事事尽在掌握、面面俱到、精力充沛的个性。他不久宣布吉林没有财政问题,这是一个让人不解的结论,因为吉林省还有很多贫困现象。梁将军自己至少没有经济问题,因为他很快买了一辆汽车,据说还为自己建造了一个可加热的游泳池,而不顾当时吉林省煤的短缺已到了很严重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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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898 他还将之前日本所有的工厂和企业归入省政府的管理下。小生意人很快感到了这样做的后果,因为垄断使省政府能够控制很多吉林产的商品的当地市场。同时,他也没有尽心尽力地“剿共”,共产党控制了省里的大多数县。作者以妥协的基调结尾:“如果中国还没有进化到民主选举省主席的高度,那么至少我们希望中央政府不要把一个军人安置在文职的行政管理位置上。”[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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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900 钱端升教授用一种更注重分析的风格,描述了军事对国民党影响的历史发展。他将这种影响一直追溯到孙中山起初与北洋政府的几个军阀结盟上。严格地说来,当时是为了方便进行的联合,不久成为党内不容易被清除的一股力量。当国民党在1924年改组的时候,它试图切断自己和北洋军阀之间的联系,但是在同时,开始非常强调军事训练,并建立了黄埔军校。国民党还允许一部分老军阀进入到革命军中。北伐之后,军政时期结束。事实上,训政时期无法开始:国民党曾经为了达到革命目的与军事力量的结合,结果反而受制于它们。所以军事领袖蒋介石能够为自己争取到政治领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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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902 1929年的编遣会议目的是减小军队的规模;但是上层军事领袖,包括蒋介石在内,不愿意削减他们自己的军队。接着蒋开始与中国共产党打仗,使得军事控制依旧成为必须。该军事控制对最终的内战负有责任。中国共产党成功地占据了越来越多的领地与蒋介石在国民党政府中权力的扩张是相辅相成的。对蒋忠诚的黄埔军校毕业生组成了国民党内部军事派系的核心。由于接近蒋介石,又因为控制了政府的军队,他们成了国民党内部最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经常涉足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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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904 一旦一个军事派系在政治上据主导地位——钱继续写道——它的反对党也只有依靠武力。人们的权力无法得到保障,除非也诉诸武力。行政上,文职工作开始附属于军事。而且中国的军事不尊重任何法律,对为公众谋利益的责任没有概念。钱教授宣称如果军事不从政治生活的各个层面去除,由全国文职政府统一管理,那么中国人民的得救将遥遥无期。他以上的言论表达了很多人的感受。[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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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906 战争:责任 共产党设法避免同国民党一起为战争负全责,虽然他们不能完全脱开干系。很多人认为共产党和国民党对战争负有相同的责任,也许共产党并不比国民党更想要和平。很多声色俱厉的评论,谴责两个党派以整个国家为代价,追求他们自己的自私目的。[85]然而,反战运动的主要攻击目标还是国民党政府。这里有几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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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7908 比如就像吴世昌提到学生反战抗议者时所说,他们向政府请愿而不向共产党请愿,因为他们还没有准备投靠共产党。他们依旧把国民党政府看作中国的合法统治者,拥有实现和平和制造战争的力量。吴教授说,请愿者的首选当然是得到承认的政府而非反对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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