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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11 根据他的观察,在镇上和周边地区,除了地主和当时已经数量很少的富农,唯一不喜欢共产党的群体是商人。共产党试图控制当地与国民党统治地区的贸易,许多商人的利益因此受到损害。对于许多非生活必需品,例如香烟、化妆品、外国进口的消费品等等,共产党颁布了“进口”禁令。由于“绅士”阶层的消亡和布鞋的普及,皮鞋生意变得日益艰难了。与此同时,由于人们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花钱,餐馆的生意兴旺了。的确,一些商人和附近的国民党地区进行黑市交易。共产党试图“特别友善”地对待商人,因此通常对这种交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为惩罚,偶尔会有一个商人被戴上写着“大坏蛋”字样的绿帽子游街示众。至于农民,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似乎是全心全意支持共产党的。[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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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13 土地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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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15 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将中国共产党对农村地区社会和经济组织的成功改变归因于土地改革。[18]尽管对共产党采取的方法有种种疑虑,自由作家仍然认可共产党的说法,即土地改革是其在农村主要的力量来源。[19]一名曾在共产党控制的苏北地区待过的学校老师在上海接受采访时说,他从未听共产党说过类似的话,但他可以确定,如果不是因为内战,共产党不会如此快地从抗战时期较为温和的减租政策转向土地改革——内战的爆发使共产党必须在农村进行这种改变。“一旦农民得到自己的土地之后,”这名观察员指出,“他自然会想到,保住自己土地的唯一办法是尽可能帮助共产党取得胜利。事实上,农民非常担心地主的报复,这也是他们积极加入共产党军队的一个重要原因。”[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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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17 《观察》的一名记者认为,共产党的土地改革的主要目标是发展其在农村的政治和军事力量。但无论共产党的目的是什么,结果是十分明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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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19 在解放区,无论在军事用途还是在社会生活层面,土地的性质都已经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根本上动摇了人们关于土地的传统观念。这种变化是解放区巨大军事实力的根源。在新的社会秩序下,他们(共产党)可以轻易地得到其所需的粮食和人力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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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21 这名记者总结道,如果共产党真想控制农村,土改运动无疑是使其在农村扎根并壮大力量的极为有效的手段,国民党在这方面却几乎毫无作为。[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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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23 尽管如此,自由知识分子内部也存在着很大的分歧,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承认共产党在农村的支配力量。例如,不断有知识分子呼吁政府找到一种能够解决农村问题、适合自己的方法。但政府甚至根本没有花费力气去寻找这种方法,这让他们感到绝望和痛苦。1948年2月,一名作家写道:“一定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但他同时也承认,政府至今仍未提出一个解决农村问题的具体方案,而且,即便政府有这样一个方案,也没有力量在农村实施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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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25 一些人批评共产党的土地划分和再分配政策从经济角度而言是有缺陷的。吴世昌认为,每个农民仅能分到两三亩土地,这还不够维持他们的基本生活。他认为,只有实现农业的工业化、机械化和集体化,农业产量和农民的生活水平才能得到提高。[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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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27 尽管如此,主要的问题并不是共产党在农村实施了怎样的政策,而是他们的执行政策的手段。最让自由知识分子感到困扰的不是阶级斗争运动和土改大纲本身,而是这些政策执行的方式。《大公报》的一篇社论表达这一观点,这篇文章指出,现在全国人民都热切期盼两件事:第一,他们希望共产党信守在抗日战争期间做出的,不进行暴力的土地改革的承诺;第二,他们希望政府落实三民主义中民生主义的原则,即限制私人资本和平等分配土地。[24]大量有关批斗大会、清算、殴打和处刑的骇人听闻的报道出现了,而且这些报道的范围是如此广泛,以至于它们无法被解释为是过分狂热或思想错误的当地干部的个别行为。很显然,暴力是共产党农村改革代价的一部分,这让许多人对共产党产生了畏惧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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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29 但也有少数人既没有忽略这种代价,也没为此感到过于不安,我们在前文中提到的访问过河西的那名公务员就是其中之一。“至于斗争方法和处刑事件,”他写道,“不能说它们是完全正确的。但经过重新考虑后,我觉得它们是无法避免的。”在中国的社会组织中,地方官员和乡绅一直以来控制了农村的所有事务,农民处于绝对劣势的地位,从来没有人保护他们的利益。该公务员自己在解放区并没有亲眼看到处死任何人,但当地报纸在他逗留期间报告过此类事件。一名官员告诉他,那些曾经虐待和伤害过人民的地主有时会被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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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31 因此,一个城市知识分子可能将这种暴力视作社会正义的一种表现形式。然而,对此更为普遍的反应是反对和恐惧。山西南部的一名《观察》的读者对共产党行为的反应更具有代表性,虽然他的看法比大多数人极端。这名读者给报社写了一封信,简要地描述了当地发生的暴行——许多地主被农民拷打和处死。他在信的结尾写道:“……先生,我要哭了,我不会描述那样生动。这篇消息请你也登载一下。我知道贵刊不是国,也不是右,为晋南人诉诉苦,我也不是国,也不是右,我这样晕头昏脑的听到见到,站在人的立场上,我要叫唤!”[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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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33 几个月后,《观察》发表了专题报道,更详细地描述了这封信里提到的事件。作者解释,1947年3月,胡宗南将军犯了一个战略错误,他让驻扎在晋南的部队攻击延安,实际上是用山西南部30个富饶的县换来了陕西的45个贫困县。作者描述了共产党怎样在刚占领的山西南部地区迅速建立起新的秩序;不久之后士兵怎样迅速地撤离;共产党怎样将粮食分发到人民手中,让乞丐消失:与阎锡山统治下的情况相比,人们的生活是怎样变得更和平和安宁的。由于大部分教师逃走了,孩子们不得不从学校出来,他们被安排从事田间劳动或其他形式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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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35 士兵撤离之后,很快成立起县、区、村级别的人民政府。干部们分散到各地进行人口调查,同时每个村子都会进驻3—5名政工人员。这些政工人员找出村里最穷的农民,弄清他们的姓名、职业、财产状况、家庭背景,以及所有村民的相关情况。下一步是建立农民协会,协会的骨干成员通常是村里的无产者。然后村里所有的家庭被正式划分为富农、中农和贫农三种成分,每个成分又被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最后开展阶级斗争运动,农民协会将在农民干部的指导下在这一运动中发挥主导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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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37 农民协会有时会一天召开几次会议,但通常农会在晚上开会。会议讨论的问题是不能公开的,会员们一般拒绝透露这些问题的性质。但根据村里的流言,干部们谈论富农是如何凶残、他们怎样残酷地剥削穷人,以及共产党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将农民从贫困中解救出来并帮助他们推翻自己的剥削者。贫农也会在会议上发言,报告谁是村里的有钱人、他们在过去的劣迹,诸如此类。最后,这些“富有的人”会在全村人参加的批斗大会上接受审判,接下来将发生最残酷的暴力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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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39 富农通常是第一批遭受攻击的目标。他们的财产和房屋都会被没收,随后被分给穷人。但有时候人们被错误地划分成富农。据说一些家庭由此而陷入了赤贫。这位作者写道,他的村子里几乎没有富农,但30多户家庭的财产被没收了。在另一个只有100户人家的村子,被没收财产的家庭达到了40户。农会的青年成员和妇女纠察队在村口站岗,只有持有农会颁发的通行证的人员才能进出,因此许多所谓的富农甚至无法离开。而且,在许多地方,没收的土地、粮食和其他财产许多个月后仍然闲置着,没有再分配给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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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41 农民协会会挑选出那些被指控曾经有过严重的虐待和剥削行为的富人,作为批斗的对象。这些人会被带到村民大会上接受批斗,常常会遭受身体上的攻击。一般的惩罚包括投掷石块、棒打、拳击、戳刺,被批斗者有时会因为伤势严重而死亡。然而,比起这些具体的暴力行为,人们肆意使用暴力的态度似乎更让作者感到困扰。甚至村里的行政官员都无法干涉村农会发起的阶级斗争运动。他写道:在共产党控制的地区,似乎没有法治,没有律师,没有法庭,总之,个人没有任何法律保障。农会的干部,而不是当地政府,掌握着决定人们生死的权力。[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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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43 苏北地区的报道也同样令人不安。由于地理位置的接近,上海—南京的知识分子可以直接从该地区逃出的数千名逃亡者那里了解当地发生的情况。如果人们多次讲述的有关苏北地区的情况是可信的话,许多自由主义者对共产党产生疑虑也不足为奇了。日本投降后不久,苏北的一些地方就开展了阶级斗争运动。曾和日本人合作过的人将在所有村民面前接受公开的惩罚。共产党还鼓励农民向拥有大量土地的地主豪绅进行“清算”,这些地主的劣迹包括:侵占农民的土地,收取过高的地租,剥削佃农和雇工,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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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45 一位观察家声称他在原则上赞成这种清算运动,但他对实施过程中的一些方式提出了批评。他指出,问题在于中国社会缺乏组织。农民对“复仇有一种特有的偏爱”,一旦这样的运动开始,它很容易变得无法控制。因此,尽管共产党派来的工作小组会对阶级斗争运动进行具体指导,仍有很多人遭受了不公正的对待,并发生了许多“令人遗憾”的事件。[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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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47 1946年5月4日,中国共产党发布了一条关键的土地改革指令(其具体内容将在下一章节分析),这显示共产党知道从解放区逃往国民党城市的数量众多的逃亡者使城市居民对自己产生了不好的印象。但共产党也知道中央政府忽视了这些逃亡者。共产党试图利用政府的失误减轻人们对自己的批评。共产党为此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宣传活动,欢迎所有逃亡者回到解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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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49 上海的一个左翼杂志发表了一篇长篇报道,对逃亡者的问题进行了分析。这篇文章承认,由于数千人逃离了苏北解放区,许多人认为这是个类似于“地狱”的地方。文章接下来将根据这些逃亡者逃亡的原因将他们分为六个不同的类型。一些人逃跑是因为他们担心自己被强征入新四军。一些中产阶级和受过教育的青年逃跑是因为他们相信共产党杀人放火、共产共妻的传言。这两类人明显是被国民党的谣言和反共宣传欺骗了。第三类逃亡者是普通的地主,他们拒绝接受共产党减租减息的政策。第四类人是剥削和压迫人民的劣绅和恶霸。第五类人是曾经和日本人合作的汉奸和傀儡。最后一类逃亡者逃跑是因为一些经验不足的当地干部错误地执行了党的政策。正是他们让人们对新四军和解放区的民主政府产生了错误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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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51 这篇文章强调,共产党欢迎第一、第二、第六类逃亡者回到解放区。即使是地主,如果他们同意减租减息政策,也是受欢迎的。只有汉奸和坏分子——文章警告道——一旦回到解放区将被立即逮捕并接受惩罚。[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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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53 到1946年夏季和秋季,逃亡到上海的几千名中小地主由于通货膨胀和国民党其他糟糕的经济政策而变得身无分文,他们的确返回了苏北解放区。地方政府向他们发放了救济,并为他们提供了房屋和基本生活资料。一些人在自己的村子里获得了和其他村民同样多的土地。一些回来的地主甚至被允许保留原有的土地,只要他们同意减租减息政策。这一年的早些时候,从北平派出的《大公报》记者曾在华北报道过类似的故事,当地政府也用同样的方式劝说逃亡者回到解放区,并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成功。解放区政府向逃跑的地主保证,如果他们遵守减租政策,他们的利益将得到保护。[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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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55 共产党的这些努力(这些努力在1948年发展为一场反“左”倾运动)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知识分子对共产党执行政策的方式存有的疑虑,但并没有证据显示这种疑虑完全消失了。相反,自由知识分子对共产党的土地改革政策之所以会这样矛盾,是因为从根本上说,他们对共产党统治下的政治生活是持保留态度的。但在讨论这一话题之前,让自由知识分子感到矛盾的还有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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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57 民族主义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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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28559 正如在前面的章节中提到的,自由主义者有时也会主张在中国实行某种形式的社会主义,但有人从民族主义的立场对他们提出了批评。许多作家表达了这样一种担心,即一个社会主义中国可能会最终沦为苏联的附庸。另一些人没有这种担心,但他们对这一批评仍然十分敏感,常常尽力向人们解释这种担心不会成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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