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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52 旅客们手提衣箱行李以及他们摆在荷花池边的柳条篮子或鸟笼子,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来到花园,然后就挤出门去,加入跨过广场的人流,直逼农村道路两旁的林荫,树影在人群穿过时摇曳不已。再走近点,小山包脚下的斜坡上已爬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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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54 从广场到山脚下的田地是非常拥挤的,人行道只够单人行进。叫喊声在这儿就更大了,有些人边跑边吵。这个踩了那个的脚后跟,跑得慢的被推倒在泥塘里,如此等等。田野上,有个建筑脚手架高高耸立,第一次发出警报时,它的横梁上就悬出了一盏红灯。忽然,第二盏红灯又顺滑车升起。从屋顶的台子上发出的巨大声音催促着人群快跑,“敌机离境已不过30英里了”。警报器的调门儿变成了一个紧张的人声:“快!快!快!”人群在哭喊叫骂声中踉跄地前进着,然后在山脚下较为干燥的地方散开,大家都弯下腰慢慢地走着。有时,第三次警报声传到了山脚下的岩石洞里。那是柳州的天然防空壕,还不曾遭到过轰炸。此刻,在洞外享受新鲜空气与开阔眼界的人可就手忙脚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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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56 在各个高处,成百成千的人待在那里,犹如戏院里的观众。在“指挥台”外,缤纷的仲夏天空伸展开来,仿佛在上演造化大戏。在它下面,柳州城一览无余,像是舞台的布景。银灰色的建筑物是暗绿色高地上一块结实的补丁,周围遍布着阴暗的三角山峰。奔跑的人群荡起的灰尘,将房屋都盖住了,这条黄色的土龙沿着汽车狂奔的公路一直延伸到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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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58 “敌机已到柳州了”,扩音器隆隆作响,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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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63 山上,香烟熄灭,阳伞折起,孩子们叫着父母,穿白衣服的人被警告要注意隐蔽,一切谈话都停了。下面的这座空城里,除了马的嘶鸣,听不见其他声音了。在阳光照耀的大街上,可以看见圈里的牲畜、在关张的店铺门前喘息的狗,以及一群趾高气扬、摇摇摆摆地走下水里的大鹅。再过一会儿,沉寂中听见了嗡嗡声。每把扇子都停止了,每只眼睛都在向上看,这声音越来越清楚了。那天早晨,敌机自城南飞过,每3架一组,看起来像些小黑点,穿过“指挥台”外天空中发亮的云朵,飞往西方,顷刻间就不见了。西边是从印度支那出发,穿越广西高原的公路,随着一阵风吹麦浪,柳州四围的斜坡上也响起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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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65 我在山谷中和两个国民党官员坐在一起。他们身穿上等走私料子的文官制服,虽然没和我讲英语,但我的出现使那位年龄稍小的官员想起了他自己的旅美之行,于是便开始向同伴介绍起了美国。——那摩天楼呀,真高哇!那大桥呀,真长啊!那隧道呀,好深哪!在他的朋友听腻了以后,他又谈到当他闯进美国中部时,看见过一只鸟。他稍许夸张地描述了它是多么小巧玲珑,还摇着手,表示那鸟翅膀如何扑腾。他勾起手指,按在嘴上嗡嗡叫,声音如此可怕,以致斜坡下面的一位妇女嘟囔着:“飞机又回来了!”并赶忙把阳伞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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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67 可这回轮到年长的官员听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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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69 “我真想也到外国去看看那只鸟。”他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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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71 柳州人也许还没被轰炸搞得“谈机色变”,可“跑警报”却颇有经验。他们不像新手,把日历、花瓶、相册什么的抄起来就走,而是带着吃的喝的,坐在山里,在敌机过去后的十几分钟里就舒坦起来了,拿大树叶遮阴凉,用草编织篮子。当大家都心满意足时,谈话声喧闹了起来。在较低处的山洞口,有些人买了面条、豆浆、带穗的老玉米,把炉子燃起来,和那些打算迟一点在家用早饭的人一起,繁忙地干起活来。穿着破烂的孩子们游游荡荡地上下山,好像戏院里叫卖报纸、花生米的小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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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73 过了一会儿,山下一些玩游戏的孩子们在我背后模拟着空袭,挥手叫着“崩、崩”,彼此打耳光。当然,他们一看见外国人就立即停下来,用他们所想象的外国话,“叽里咕噜”地和我逗乐。“叽里咕噜”是中国人对外国话的通称。在英语流传较广的城市里,孩子们和外国人逗乐通常都喊些“唉,比,塞,耶斯、耶斯”之类的声音,大概是由“A、B、C”和“Yes、Yes”演化而来的。可这些柳州孩子却不断发出“郝勒儿、郝勒儿”这样的卷舌音。后来我得知,1940年柳州听到的外国话主要是俄语,那是由于苏联顾问在当地办过军校。孩子们可能是在试图说“赫勒朔”,就是“好”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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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75 和我在一个山谷里的官员们立即厌烦了这帮孩子,并把他们赶开了。可他们自己却继续着那些关于外国人的、令人难受的对话。他俩都是从沿海城市来的,年纪都不小了,经历过那样一种岁月:旅华外国人的做派仿佛已把中国看成了殖民地。当然,他们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这两个中国人又谈起“狗同中国人不许入内”的牌子,还有其他令人生厌的歧视行径时,说到外国人便用了两个经典的蔑称:“大鼻子”和“老毛子”。讲到这些,当然会有许多不愉快的辛酸往事,但那位追忆着啼鸟的人却讲了如下一段趣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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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77 在镇边上,住着一位女大鼻子传教士。她的听差死了,就又雇了一个中国农村的基督徒。她开始训练他了。明白吗?传教士训练听差,说是为了传教,其实是让他们听话,少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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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79 这个大鼻子遇到了一大堆麻烦,她教给他用老毛子的方法搞清洁卫生。在接待过中国客人之后,她要他把每件客人用过的东西都洗一遍,还得用药水擦过。可他却不明白这究竟有何意义。更糟糕的是,她要他每天洗手、脸5次。他怕把脸皮洗掉了,就不大听话。一天,他给她送午饭时,脸上有条炭痕。这大鼻子可真恼火了,立即让他到她屋里去把镜子拿来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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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81 她问道:“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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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83 这机灵的听差冲口答道:“镜子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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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85 清晨过去,云朵渐开,高温逐渐下降,那本来很长的树荫也逐渐缩回到小山峰脚下了,人群开始不安地蠕动起来。当上面的人向下面的人群中荡下灰尘时,人们就吵起来了。每当一点点怪事和那些呆滞的目光相遇时,人们就聊个没完,笑个不止,狗打架呀,卖花生米的在争吵呀,都会引起一阵骚动。还有一回,一个受惊的男孩想躲在大家所坐的阴凉高地,可谁也不许。“这儿不行!”“这儿不行!”“我可不给你让座。”他们就这样戏谑地朝他喊着。于是,他只得哭着鼻子到太阳地里去了。最后,过来个士兵,给他满身披上树叶,他又在哄堂大笑中重新跑上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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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87 少顷,有个小小的殡仪队在下面已经空了的柳州城里出现了,他们小心翼翼地靠镇边走过。当扩音器播报一架敌机又返回柳州时,整个队伍就重新奔上山去了。他们带着棺材和红绿色仪仗幡旗,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抬棺材的苦力竟想把棺材放到活人的头顶上。他们在山上打趣地说,把他留在这儿吧,他不会有意见的。于是,哂笑声在整个山峰中的人群里爆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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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89 那架单机飞过柳州时既高又快。这时,有个蠢材在对面的山上脱下了衬衣,露出大片白色。于是所有山坡上的人就都吵嚷起来了,他们彼此呼应,愤怒地涌到那人坐着的地方,势如倾泻的瀑布。那人则疯了似的跑下山去,那些想要他命的人紧跟在后面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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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91 我所在的那座山上,喧闹转瞬就成了笑谈,题目是,“杀死看起来像是给日本飞机打信号的人,用什么法子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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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93 清晨即将过去,我周围的人开始朝我看过来,还不时地哈哈大笑,然后又往山脚下指指画画,那里有人坐累了,正在田边来回走动。我看见了另一个矮个子外国人,他戴着白色防晒帽,被一群笑着的人们包围着,他们也在指着我。整个山脚的人群不出意料地聊开了。我们这些外国人除了像小绵羊似的腼腆地接近他们之外,别无他法。接着,侃大山发展成为放肆的讥笑。“看,他们看对眼了呢。他们笑了,彼此走近了,出傻相了。”“你猜,他们说的是哪个国家的话,是不是俄语?”当我们这两个外国人彼此握手,并排坐在岩石旁时,这种讥笑发展到了顶点。非常明显,这在他们看起来是今早最可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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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95 “有时我想,当初要是不离开瑞士就好了。”那个大鼻子说,同时用手帕抹一下脸,好像他是在阿尔卑斯的空旷山顶乘凉。他说自己是个医生,是控制霍乱病的专家,是国联派来中国的,他还讲了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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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97 他说,自己的实验室里需要养很多小白鼠,于是他训练了两名苦力来帮他晚上在马路上捉老鼠。一人拿手电照老鼠,另一人把它们收进网。有一天夜间,在一处陋巷,他们追着老鼠爬,后来捉到一个大家伙,可还没来得及拿走,就有个穷老太婆冲出小屋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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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1599 “这老鼠是我的,它吃我们家东西好几年了!”医生只得给她几块大洋才拿走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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