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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抗日战争期间,国统区主要有两支政治警察,其职能交叉重叠。较大的一支是“军统”,由戴笠主持,直属国民党政府军事委员会,负责军事保安以及在前线和沦陷区的反共抗日工作;另一支是“中统”,隶属国民党中央组织部,为陈氏兄弟所控制,主要负责对付后方的自由派左派和其他有“危险思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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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立夫、陈果夫在以蒋委员长为中心的中央集团里是关键人物。陈、蒋两家是世交,前者的父亲陈其美在20世纪20年代的上海是一股政治力量,曾在蒋的事业开始阶段给予赞助,后来,二陈的CC系就成了蒋分化其他派系的得力工具。在国民党内,CC系是最反动、最封建,可能也是最腐败的一个派系。陈立夫比陈果夫的地位更高,他在美国受过教育,后来还参与了法兰克·卜克曼在牛津发起的基督教道德重建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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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较为次要的特务组织中,最活跃的是朱家骅一派,它的权威来自于国民党,职权范围几乎和竞争对手CC系完全一样。此外,小特务网更是多如牛毛,几乎每个重要的文武官员都有自己的情报系统,各省政府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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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前后,包括主要的政治警察在内都害了全国性的通病。戴笠的人在前线利用职权走私,而陈氏兄弟和朱家骅委以重任的人全都是只知溜须拍马的草包。在小特务网里,大家都以图谋私利为主要目标。所有这一切都与国民党的模式自然吻合了起来,原因在于,倘有一个警察组织效率高,它就会强大得使人不安,就得予以吞并、分割、削弱,而此种格局则可避免一家独大,维系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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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外国人很难得知特务组织的内幕,但警察逮捕惩处的权力显然是无限的——尽管国民党曾把保障人权写在纸上——从他们的所作所为看,有关他们腐化堕落的传言一点儿也不假。显然,大多数特务都将精力用于谋取私利,有时胡乱非法逮捕,那只是应付上级。真正的日本特务在国统区行动是相对安全的,集中营里满是无辜的年轻人、因幼稚好奇而看了点马克思著作的中学生、被公报私仇的政府小职员,如此等等。太平洋战争期间,这种情况更加明显,因为国民党有美国撑腰,就更无所顾忌地胡作非为了。我那些蹲过集中营的自由派中国朋友对我说,和他们一起的囚犯大多案情轻微,只不过沾了点政治边,至多不过是些业余左派而已,其中还有许多学生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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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性懒惰和投机的各色草包警察所统治的集团,其效果倒是超乎想象的。除了马寅初教授那样意志坚强的少数人,我所认识的那些超脱于国共两党之外的中国政治人物,或迟或早要么被可怕的反动势力腐蚀扭曲,要么干脆就看破红尘了。特务一旦动起手来就可以目无法纪地蛮干,于是许多人在权力震慑下退出了政治舞台,或遁入宗教,或发国难财,或打麻将牌,或搞金石书画这些“清谈”。还有些人学乖了,光说不做,内部也被分而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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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由于新西兰人路易·艾黎的及时到来,我不知还会在重庆待多久。他是中国工业合作协会(简称“工合”)的创始人之一,近年来颇为引人注目。“工合”是一场实验运动,旨在实现分权化的、温和化的社会主义工业组织。艾黎常约有意撰稿的人一道旅行,我便是其中之一。于是,我们约定同赴他下一次的田野调查。这回他要去的地方是陕南的宝鸡,那是一个最大的“工合”中心,在离中苏边界数百英里的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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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读历史的时候,我对史家只顾大城市里的大事件的写法很不满意。我认为,对闻得到革命气息的现代中国,更有意义的是了解不大引人注目的、更有中国特色的小地方正在发生的事情。当年读法国大革命的历史,我就在想,1789年至1791年的图尔或者第戎是什么样子;我也揣测过1776年的哈特福德和萨凡纳、1919年的鄂木斯克和敖德萨是怎样的光景。在重庆住过一段时间以后,我下定决心,自己主要的研究目标是小村镇,距离首都越远越好。由于国民党情报部门无意协助我离开重庆,艾黎的约请就成了我开溜的最好借口。于是我设法搞到了通行证,并于1月搭上“工合”的卡车,离开重庆去往宝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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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庆度过的最后几个星期简直像是一场噩梦。冬雾如此浓重,中午的日光也如同清晨微光。泥泞逼仄的街道上拥挤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家家户户的门窗好像都被人给挤大了。在迷蒙的山雾中,环绕山崖的喧闹之声听得更加清晰了,组织起来的集会游行中的歌声、口号声此起彼伏。圣诞节是国民党政府的公假日,原因是1936年西安事变后,蒋委员长是在这一天被释放的。新年也是假日,理由则与西方并无二致。早在抗战之前,国民党就已经废除了中国旧历新年的一切仪礼,可它却允许按旧风俗庆祝公历新年,以暂时消除战时的疲累和困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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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重庆那最后几天的印象是,人们走上了旅途,却不知何处是终点,这或许正是我目前的困境吧。盛大的节日游行是由各保甲强行安排的,人人表情木然,谁也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他们踉跄地拖着脚步,只在接到指令时才喊口号、挥拳头。人行道上的人们只在出现好玩的东西时才有看热闹的兴致,比方说看到了竹架纸糊的彩色大炮、坦克、飞机。这支队伍的精气神儿和传统出殡仪式的差不多。嘉陵宾馆的除夕晚会上,应孔祥熙的宴请来了一些大使馆人员和外国人代表,黄仁霖走在孔的身后,大家唱着生日歌《他真是个棒小伙》向孔祥熙致敬,这一幕表演也和大街上的游行一样机械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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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后一个细雨霏霏的下午,我第一次看到了蒋委员长,他的座驾匆匆穿过市区,朝长江边的一处民用建筑驶去,那里开大会的士兵正在泥泞的地上等他去讲话。和往常一样,他坐在黑色车队中的某一辆车里,其他车辆装满随从和警卫。他的车后窗上拉着深蓝色窗帘,据说是为了把金属薄板遮住,好显出他在薄雾中坐镇后座的坚毅形象。当第一辆随从车从大街的车流中疾驰而过时,街中心漫步行走的人赶忙躲上便道。领袖的车过来了,它在坎坷不平的路上跳动自如,活像一只黑色的大美洲豹。这时人们不得不把举过头顶的雨伞拿下护着两腿,以免被溅上从车轮上甩出来的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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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假日终了时,长江两岸的两个世界都传来了奇异的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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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国人居住的南岸,周末夜晚举行了盛大的合作聚会——自带酒水的晚宴,地点是石油公司的一所大房子。每个带酒来的男人都是男主人,但正式的女主人却只有一个,她负责料理食物,她是个欧洲无国籍的流浪者,给自己起的名字是“爱神”,因为在外国人的圈子里,男人的数量大大超过了女人,这名字是对这种情况和她本人的一种愉快的称赞。你要叫她“格鲁莎”也行。格鲁莎料理事务的能力和她讲的英语一样糟糕。当客人们带着大量酒水到齐时,常常发现这里除了花生米之外别无其他食物可用,而格鲁莎当女主人的兴致却非常之高。她郑重其事地摆开架式,等在楼梯下面,客人一来,就用蹩脚的英语寒暄道:“欢迎你到我们这儿来。希望你们喜欢吃我们这儿的自助式晚餐。”尔后,许多人喝得酩酊大醉。一些客人从楼上往下一桶一桶地泼水,地毯都湿透了。仆人走进来告诉她,那位墨西哥绅士一头倒在花园里了,而她只是毫不在意地稍加责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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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六的夜间,很晚了,格鲁莎像醉鬼似的冲了进来,穿过大厅里的嘈杂之声和乌烟瘴气,她的一只胳膊绑上了绷带,因为上周末有张桌子被人推倒在她身上了,此刻她正在找那个新相好,那人已察觉到自己能够得到的东西超乎预想。在前半夜,他从卫生间里找到了一辆儿童车,就用那辆儿童车把她推着在寝室里转,可现在他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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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伯特!他在哪儿?”格鲁莎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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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向顶楼的阶梯上发出了快步疾跑之声,有块衣襟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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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她自己回答说,“他上楼去了。”然后就咯咯笑着追了上去,消逝在夜色朦胧之中。此处,江上漂来的雾气缕缕上升,正在结成滴滴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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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区内,大批被招来参加爱国集会的人群面对主席台前用树枝搭成、用纸花装点的矮墙温顺地站着。主席台上,把中华神州的未来驱入黑暗的人们在挥汗高呼着应时当令的口号:“领袖有领导百姓之德,百姓有服从领袖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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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岸,那些把重庆的情况向世界各地报道的外国人却另有一种兴致。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周末晚会正在进行,高级外交官正在神气活现地按礼仪入场,格鲁莎露面了。她的另一个相好伯布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椅子里坐着。正当房间静下来准备接受女主人的迎接时,她却喊了一声:“哎呀!伯布!”同时歪身用一只胳膊夹住伯布的脑袋,把他搂到近前,“你才是我心上的好人!我要把你按在屁股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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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他俩很近的人后来透露,他们看见她腋下有张发狂的嘴巴伸出来嘟囔着:“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把我抱进怀里去吧!抱吧!抱吧!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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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时中国:一个美国人眼中的中国1940-1946 第二部 工合 中条山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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