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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993 你知道,我那些死去的朋友们都有疼爱他们的爹娘,可现在,他们都死去了!他们还有爱他们的兄弟姊妹,可现在,他们都死去了!他们想参加抗战,可现在,他们都死去了!他们想为同胞们解放中国,因为他们懂得博爱,可现在,他们都死去了!现在,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要贡献自己的满腔热血和青春,为了高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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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995 这孩子忘记了带上饭碗,他把它们落在了厨房里。后来,我接到他的几封信,说他到达了训练营地,在那边身体还好。我了解到,在那样一所学校他不便接外国人的来信,就没回信给他。两年以后就再也没接过他的来信了。他的经历最明白无误地说明了国民党是怎样走向自我毁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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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997 倘使国民党政府果真想要政令通畅,这个男孩子,还有和他一样的年轻人难道不正是他们所急需的吗?我想当年从上海把他们动员出来的人定能认识这一点,起初的计划里也必然包含长途跋涉去西安所需的物质安排。但这个政府太无能、太暴虐,官僚互相勾结,上下其手,整天只顾彼此吹捧,互保面子,这些孩子们很容易就能发现,率领他们的军官是为图私利而使他们挨饿受冻的,这怎么能叫他们对政府不失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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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999 第三个飘零的人是那年春天我遇见的一位老者。他受过一切国民党的政治训练,自己也干过许多别的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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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01 他以前是做官的,政治生涯甚为活跃,经历丰富,可以追溯到参加推翻清王朝的革命。他是东北人,后来日军侵占东北,他就在1932年离开故乡,移居陕西。张学良曾委任他为西安附近某县县长。可在西安事变之后,他的靠山被囚禁,他的地位也便随之朝不保夕了。他和许多东北人一样,对蒋委员长及其亲信集团对日妥协、对内独裁的统治十分不满。可是,和别人不一样,他敢大胆讲话,不甘俯首帖耳。来双石铺之前不久,他被解除了县长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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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03 他以出语惊人、才华出众而闻名。有一天晚上,我同他共同进餐时,他显得有点疲倦,后来就找了个背静之处,沉默地坐着,但作为主人的“工合”人员却像小学生似的起哄,要他讲当年敢言壮士的风采。就在罢官前不久,他在西安应国民党之邀赴宴。他知道自己即将下台,便决心不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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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05 他有个自鸣得意的同事,派了一辆公车接他赴宴。车不怎么样,不过同事得到了公车的使用权,便觉得脸上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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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07 “你觉得这辆车怎么样?”他问道,好像车是他自己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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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09 “好极了。”老人答道,“除了喇叭,什么地方都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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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11 席间还有一位刚从重庆来的国民党亲信,在国民党艰难草创的岁月里,此人从来不曾出头,1927年之后,倒是很识时务,对党国大献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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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13 他问道:“阁下为什么不参加国民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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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15 “没掌权时不敢,掌权以后又不屑。”这老头儿竟如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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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17 宴会结束时,一位国民党的省级高官出言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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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19 “你们县里的二流子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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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21 “现在不多了,”老者答道,“他们都参加国民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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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23 当晚,在双石铺,那老者神采奕奕,直至散席。他现在正要往南方去,估计是想安度晚年。尽管他的政声颇佳,但在那年月,凡曾在宦海浮沉的,谁能纤尘不染?老者恐怕也不能免俗,多少总接受过点贿赂。虽然不合法,但已为成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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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25 “你打算怎么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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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27 “不知道,”他以自讽的口气哀鸣道,“我老了,被罢官了,一无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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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29 他眉头一皱,又补充说:“可手头多少还有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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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31 然后,他又讲了个故事,很好地说明了中国人所谓的“老谋深算”。有些人在西方大肆抨击这种习气,但他们谁也没提到过,在一种远非个人能力所能经受的压力下,在远非他能控制的环境中,那不过是自我保护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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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33 老人家说,在他的邻县有位留洋归来的县长,非常有抱负,负责任。两个老式地主因故把官司打到他那里。一方当事人给他送了一对小猪,律师听说后吓得要命,他解释说,这是个新式的清官,谁给他行贿,他就判谁输官司。此案照常开庭审理,判决行贿者胜诉。律师感到非常诧异,因为他的当事人理亏,他心里是有数的,可这老地主却对他说,原委是这样的:“我当然把猪送去了,不过,我是以对方的名义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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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35 4月中旬,我的邻居老熊不再猜疑我这个外国人了,于是向我谈起了自己的身世,就连那些他平常用坚忍和苦笑排解的惨淡过往也不再瞒我,但是一谈到当地的国民党及其作为,他就找个借口笑笑,不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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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037 “老熊”,只是乡间常见的亲切称呼。其实,他做一家之长还是不太够年龄的。可是3年前他父亲“病死了”,而他哥哥却是个白痴。哥哥一犯病,老熊就得把他锁在仓库里。山区的精神病人常在家里闹腾,而唯一的办法就是锁起来。老熊的左眼珠小时候害过病,什么也看不见,除此之外,他身体简直壮得像头牛。中午,每当我们俩在大橡树下聊天时,他就把小女儿带出来,在阳光下玩。除了红头绳之外,她全身都光着。老熊很爱她,每当他将她抛起来,或让她的小脚丫踩在自己结实的肌肉上时,父女俩就纵情大笑。在荒凉的深山里,我听过的开心的声音很少,这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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