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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30 这些半现代化的省城是中国历史上一段混乱时期的产物。这一切之所以引人怀念,唯一的理由是,它们都将一去不返,必然要改观。市民们尽管经历了如此残酷和不幸的生活,却仍具有了不起的机智和憨气。他们的有些举动使人回味起来便觉得无限愉快。应该承认,他们的每一举动都具有特定的价值,因为都是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以特定风格呈现出来的。最值得一提的是,这样的举动再度出现的机会不多了。这就难免使人产生“时不再来”的感慨!中国城市居民的安定日子注定要改变。就像18世纪80年代巴黎的贵族沙龙,或者20世纪初俄国地主阶级的慷慨阔气。回望过去,当我来到洛阳和其他省城,静坐曲水流觞侧旁,观岁月如流水之时,最令我喜爱的人物都不是搁在小木板上,随波逐流,偶尔流入看客手中,供其一饮的酒杯;相反,他们是鸡蛋,碰到河岸会碎掉,流成蛋汤,这蛋汤沸腾起来便是蛋饼。列宁给这蛋饼起了个名字: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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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32 说实在的,中国的市民和他们所居住的城市才更像是水中的木板。这块木板很大,足够供主人盖起房子,从长江上游的木材产地直到下游的木材市场。可是,为了更为准确地说明中国市民的生活,你还得设想这木板正漂在日益暴烈的海洋之上。这海洋就是无穷无尽的农民。城市里的神龛、汽车站、成人玩具店、蒋委员长肖像都将逐渐在其中沉沦、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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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34 我在洛阳度过的那个夏天使我开始觉察,市民生活的木板受两股力量的牵制,一是独裁者蒋介石,二是农民的汪洋大海。我把蒋介石比作《皇帝的新衣》里愚蠢的皇帝。他明明赤身露体,一丝不挂,却自欺欺人地以为穿着举世无双的华丽服装,招摇过市;国民党的一切思想和手段拿来与这篇童话相比,都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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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36 国家统治腐朽不堪,“皇帝”个人却被视为民族的伟大象征。不管有多少苛捐杂税,只要官方宣称“皇帝”自奉节俭、道德高尚,就再不准说政府贪污腐化了。拍“皇帝”马屁的人横征暴敛,终于达到了无法容忍的程度。这时,官方就宣布一项提高“皇帝”威信的新办法,声称这是从海外学来的,有了它,臣民的生活就会改善。他们还宣称这套新学来的洋办法——也就是皇帝的新衣——只有道德高尚的人才能看得见,谁要是说那新衣根本不存在,那他就一定是汉奸或流氓。他们还说,这套新衣是纯金做的,所以赋税还要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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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41 “皇帝”敲骨吸髓,榨取了全国仅存的最后一点财富。灾荒与骚乱四起,而皇宫里则喋喋不休地议论着新衣。宣称亲眼看见新衣的人说,它从头到脚都是金线织成的,还配有一支纯金手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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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43 在根本不存在的新衣制成之日,官方发布命令,要首都的家家户户都从政府垄断的商店购置一面国旗。老板当然也是个专会拍“皇帝”马屁的家伙。命令里还要求,每10户要出一名代表夹道欢呼,庆贺新衣。“皇帝”走在新衣游行行列的最前面,路旁满布特务。奉命庆贺新衣的老百姓匍匐着,满口赞叹着:“啊呀!天哪!”可最后,当“皇帝”赤身露体地走过街角时,却有个小孩喊道:“他怎么光着屁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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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45 我相信,除非这位“皇帝”能得到外援,否则人民一定会把他打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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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50 我不能离开洛阳城,搬到农民家去住,因为“工合”主任担心那样做会引起地方当局的疑虑,让原本就在艰难维系着的“工合”横生枝节。可是,即使我只待在城里,也不会感受不到广大农民的存在。这省城不过是放大了的双石铺,和养活着它的郊区虽然界限分明,却紧靠在一起。市中心有光怪陆离的商店和刷着石灰的交警台,可是从这里走出不到1英里的距离就是农田。那里满是灰尘遍地的村落,除近年的衰败,几百年来没什么变化。由于有旱灾,夏季已有小股土匪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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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52 在城里,人们依然可以听到一些农民中发生的乱子,这说明了一点:农民对中国时局的影响,丝毫不亚于身居九重的、生活简朴的蒋委员长。15英里外的一个小村子里来了一条传言,说因为政府在灾后横征暴敛,把农民逼向绝境,从而引起了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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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54 当村民得知几乎得把全部夏收小麦充作军粮后,就决定来洛阳,到当地最高长官卫立煌将军那里请愿。由于请愿代表有时会被抓去服劳役,村民们就只让缠足老太太前往。她们都是些除了对自己家人,对谁都没有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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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56 她们身穿过节的衣服,手持拐杖,朝洛阳出发了。对这50多位扭来扭去的老太太来说,15英里就是两天的路程啊!乡长立即将情况电告洛阳。我听说,省里派了个“建设厅长”在半路上接见她们,允诺将她们的困苦生活转告给卫立煌将军,并劝她们回家。此事只有一个结果:乡长放任请愿人群出村,丢了卫立煌的面子,也丢了自己的乌纱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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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58 黄河之滨的陕州再度传来农民暴动的消息。他们怀疑征粮队头头超额派粮,中饱私囊。据说,他每天得到的“赃款”超过了两担粮食。但农民俯首帖耳的顽固传统却使他们未提任何异议。有个老农因为连续3天被叫去催粮,最后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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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60 此事使陕州的农民怒火中烧,几至造反。洛阳得知此情后,粮食厅派员前来陕州检查此事。此人和上级不一样,是国民党中少见有良心的官员,而且是陕州本地人,对乡亲们深表同情。他迅即发现,征粮队长确实有贪污情形,就让乡长将那个贪污犯逮捕法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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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62 可是这坐牢的头头却是省粮食厅厅长的亲信。通过这条线,他不仅被释放了,还把害他坐牢的检查员下了狱,罪名是僭越。但这检查员又是副厅长的亲信,于是副厅长去找了厅长,说检查员无辜被囚,恐生后患。厅长表示同意,便把检查员也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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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64 显然,厅长耳根子软。陕州征粮队长有个朋友,也是厅长的亲信,又去向他进谗言,说检查员无辜坐牢,倘若放虎归山,必将打击报复。厅长心活了,再度命人将检查员逮捕,可他早已逃往西安了。最终,贪赃枉法的征粮队长在陕州官复原职。农民的苦难照旧,官场钩心斗角的滑稽剧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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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66 夏末,洛阳有传言说,饥荒危机已遍及全省。豫北多少下过点雨,灾情尚且不是十分严重。尽管如此,有的农民却已吃光了夏收小麦,正在典当冬衣,砍伐院里的树木,以便筹资买粮交税。至于旱情严重的豫南,传说已经在吃树叶了,并且有些农民已经弃耕逃荒去了,杀人越货的案件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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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68 8月间,我开始骑自行车去洛阳近郊村落转悠,有时会在村里待上一两天。农民们对外国人不敢全讲实话。但根据他们的说法完全可以勾勒出个大概。苛捐杂税、征粮征夫太沉重了。一般农民都知道,一旦天时不好,或犁坏了,牛死了,麻烦可就大了。许多壮丁都被抽走,有些村子走了三分之一左右。许多家庭只能靠老人、小孩、孕妇下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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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70 说到税收,却又村村不同。因为这个爱好投机的政府所采取的办法是,哪儿阻力小,就在哪儿多收。用美国的标准衡量,大部分农民占有的土地都很少。可是,一个有10亩地的家庭——仅能维持一个小家庭生存的起码需要——每年就得交40元法币(相当于两美元)的基本税,附加税粮和军粮约合4美元至10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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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75 这是令人头晕目眩的重负。这些农户的全年收支,或买卖总值远不足100美元,很可能都不到50美元。这样来看,税收就要占全部收成的10%,有时还要多得多。佃农则要另拿出20%—60%交地租。在抗战前,税收相当于1941年的三分之一,可农民们连这也不是轻易能拿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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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77 况且,税收还是不公平的。那年夏天,我在洛阳遇到过负责向少数市民和乡村小康之家征收所得税、营业税和遗产税的一个税吏。他说,尚未沦陷的河南全省中,城市居民不下二三百万。前一年,他从这部分人口中征得的税款不过相当于60万美元,平均每人只分摊到几十美分。1万个农户交的税就有60万美元了,而河南的村数都不止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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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779 在城市税款中,又主要来自工薪阶层的所得税,而公教医务等知识分子的实际收入早已因为通货膨胀而缩水了。除了洛阳和另外几个大城市,营业税都很难收上来,因为生意人勾结官府,对交税采取“不合作”态度。至于遗产税,那更是直接触及大富人家的切身利益,根本就收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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