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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日本人听到了谣言,说孙桐萱将军的财产藏在天主教堂里,并进行了严密搜查,但那里的传教士却没丢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人受到任何伤害。日本军官对他们大都非常客气,简直到了令人难受的程度。日本兵一般对他们不予理睬,除了个别人喝醉了,决心在外国人家中看看外国人是什么样。他们就像来自外星球,向来不问世事,却横遭入侵,经常发现自己处于一种既无政治也无道德的环境之下。要不是存在遭到野蛮对待的威胁,倒真与《爱丽丝梦游仙境》里面的样子有点相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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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日本兵消磨下午时光的最好方法,莫过于爬上教区墙头,手持酒瓶,坐在上边,待上几个小时,像柴郡猫似的注视着院墙内发生的一切。这让两位女士感觉特别难熬。她们当时是一所寄宿学校的负责人,满屋都是中国女孩子,她们俩让女孩子们住在楼上,以防被日本兵从墙上看见,同时还让仆人经常在院内盯着。看起来日本人已经开始怀疑了,因为墙头上的“柴郡猫”日益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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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时候,只要有日本兵溜进教区院墙,他就会被请进屋里,待以南方式的茶水点心,并对他们客客气气,使他们拉不下脸来要求上楼搜索。有个日本兵被这种过于殷勤的礼数吓到了,撒腿跑出屋外,连口琴都忘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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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军官自大门接待入内,这是对待军官的一般方式。他把这两位女士吓了一跳。在待茶时,她们觉得楼上女孩子们发出的声音太大了,尽管此刻那军官还没有觉察。那些女孩子大概不知道楼下有日本客人,竟在楼上肆意说笑打闹。这位军官举止文雅,会讲英语。他说他在日本是一个英语教师,喜欢美国文学,他问这两位女士最喜欢的是什么书。她们回答后,反问他爱读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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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彬彬有礼地柔声回道:“《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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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县沦陷后期,有位男传教士被一名会说英语的日本人拦在街头盘问。对方身穿便服,这在日本士兵中颇不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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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教士耐不住,发了脾气说:“你问的我都回答了,现在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他挥了一下手,接着说:“你有什么权力盘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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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本人气呼呼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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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是个正牌特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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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洛阳的前一天去了郑县的一所教区,恰好遇到一位衣冠楚楚的国民党军官来访,说要向传教士借些最好的台布、银器和瓷质餐具。传教士们绷着脸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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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卫立煌将军要宴请你们这些外国人,因此才来借东西,一会儿你们就会收到请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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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帖来了,可没有我的份儿。当时天色阴暗又下着小雨,女传教士们不想出门。但大家觉得,身为外国人应该多到场面上走动走动,然后一位女传教士的丈夫又提出书面请求希望多带一人。少顷,我也得到了一张正式的红卡请帖。尽管我没有正式的衣服,只有进城时偶遇卫将军时穿的那身破棉袄,可是不难借到一身考究的哔叽教士衣,包括白衬衣和黑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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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出去,在黑暗和阴雨中奔向卫立煌的司令部。途中,我们路过一群农民,他们正指着一列装运小麦的大车队骂街,口吐唾沫,那是被日本人抢走征粮后第一批新征的军粮。司令部设在某前铁路官员的官邸。在卫兵的指引下,我们从战场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明晃晃的灯光,最高级进口料子做的制服,一张铺着白桌布的长桌摆满了纹饰玻璃花瓶,瓶里没有水,都插着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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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我们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明白并不是所有客人都愿意在这样的天气出门,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我们最终只得围坐在一张长桌子的一端,总共不过12人。这张桌子最起码能坐30名客人,我们于是显得像是凸出来了一块。菜肴极为丰盛,是西式大菜,有天主教会的新鲜奶制品,有远自200英里外的灵宝运来的苹果,但交谈声却从未盖过户外的雨声或黄河岸边的炮声。那炮声单调得像是寂静夜晚的关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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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立煌将军以主人的身份出现,身边有几位副官,都是时髦的年轻“冒牌将军”,有的会讲英语,有的会讲法语。但无论英语还是法语,都是言之无物。传教士后来说,他们想不出卫将军宴请的任何缘由。看起来只是由于日本司令官曾把他们请到茶会上去,而卫将军则决心要更胜一筹,如此而已。席间有位年长的传教士想打开局面,便找了个话题。他说从一张洛阳报纸上看到卫将军在日军入侵时全部撤出部队,未曾损失一兵一卒。卫将军对此保持了沉默。在这个独角戏般的提问之后,全场又都陷入了沉默。所有的外国人都开起了小会。一个副官对卫将军得胜的故事又大肆吹捧一番。但当他最后提到中条山战役和收复郑县时,场面再次陷入沉默。有个传教士觉得,还是听卫将军独自发言更好些,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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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日本人要离开郑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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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们的兵力数量大大超过了他们。”卫将军面带微笑如是回答。全场又恢复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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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卫立煌一直都没有理睬我。最后快散席时他才盯着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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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哪儿搞来了这么一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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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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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勇敢,”他说,“真勇敢。”这个词的意思是胆大,也可作机灵解。或者,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冷冰冰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那天晚上,他再也没有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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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郑县期间,日本人的进占和撤退都相当莫明其妙。在我离开那里的一个月之久,这疑团一直在持续着。后来,我把这些零星事件联系起来才看清了眉目。当时,我已回到双石铺,住进了路易·艾黎的窑洞。待我回到重庆,我已经有了充裕的材料来写一本书了。12月10日,我遇到了国民党的村干部,他们正从黄河之滨上坡,朝西北方向去。他们的手杖、胸章、围巾、粗布黑衣都标志着他们的地位和财富。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没怎么理我,但此刻却兴高采烈地凑过来和我握手,告诉我说,12月7日有500架飞机轰炸了东京,我们是盟国了。过了一两天,我才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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