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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由于所有商店都关了门，路灯微弱而稀疏，天色显得特别黑。只有商会、军队和其他舞龙队伍举着火把，照亮了穿着深色衣服的欢笑人群。在一片烟雾弥漫的红光当中，除了滚动飞舞的长龙以外，其他一切东西都显得朦朦胧胧。这就使飞舞着的长龙更显五彩缤纷，活像一只插上翅膀的蜥蜴，要从昆明城飞快地盘旋升腾到星光闪耀的夜空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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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的龙不是恶龙，最喜欢烟雾、焰火和喧闹，谁要是喂它们这些东西，就能在来年交好运。在每条街上，每条龙都要停上两三次，人们会欢笑着从街旁二楼打开窗户，伸出挂着鞭炮的长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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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龙者用火把从下方点燃鞭炮，鞭炮噼啪地响着，迸发出来的红色和白色的火花像瀑布一样落下。这时，鼓点更密、更响了。舞龙人加快节奏，在火花中，长龙盘旋飞舞，龙头上下急速抖动，越升越高。龙的眼珠转动着，上下颚一张一合，好像在吞吃着爆竹的火花和响声。鞭炮燃尽后，人们大声喝彩。在没有龙的安静街道上，听着这种响遍全城的爆竹声和喧闹声，就好像昆明市发生了暴乱或内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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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午夜时分，爆竹的噼啪声中又加入了新的声音，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跑步通过我漫步的街道。消息很快传来，有两条龙果真打起了“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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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云手下的滇军龙与重庆来的中央军龙狭路相逢，互不相让。在双方军官争论的同时，两条龙也展开了战斗。舞龙者继续上下舞动着各自的长龙，舞龙头的更是要去撞击对方的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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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双方舞龙头的人都企图使自己一方压在对方上面。杆子不够长，他们就叫伙伴搭成人塔，他们爬到人塔上来斗对方的龙头。双方的其他人破门而入，冲入街旁的饭馆，把里面的桌椅板凳拖出来搭成木塔。本来这场斗争可能以一方摔倒、哄堂大笑结束，但这时附近滇军驻地的一些高级军官闻声赶来，为手下撑腰，他们拔出手枪对着国民党的龙，命令它退回去。一名中央军军官也拔出了手枪，并开火射击。两条长龙立刻被扔在街面上，双方士兵奔进街旁的门洞，开始了一场枪战。在前来调解的警察到达之前，有多名士兵受伤，一名旁观者被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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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傍晚，我正和几名美国军官同路往北城的住处走，他们是去城外的公路搭乘顺路的吉普车回招待所的。大家边走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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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上尉说：“不知道这儿有没有儿童玩具那样大的龙，我想作为中国的纪念品带一个回去给我的小家伙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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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小个子中尉喊了起来：“听他说的，‘带一个回去’，你自己还不知道要在这儿待多少年呢，你还不如把你的小家伙作为美国的纪念品弄一个到中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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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尉身边的人用胳膊揽住这位悲观主义者，说道：“我估计你还没有听过陈纳德的讲话吧？他说日本鬼子很快就会完蛋，下一个圣诞节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你最好也在这儿找找纪念品吧，不然就没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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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位军官大笑着说：“我已经想好带什么回去了。”他的圆脸在阴影中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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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时中国：一个美国人眼中的中国1940-1946 [:170674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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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时中国：一个美国人眼中的中国1940-1946 第六章丨树丛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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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初，在上章所述的伸向日本的条形走廊地带中，桂林和昆明以东的其他城市都只有小型简易机场，是由国民党空军和中国的两家民航公司修建的。迄今为止，陈纳德的航空队只是在对长江流域和中国南部沿海实施“打了就跑”的空袭时才使用这些机场。由于史迪威力主慎重，所以将其扩建为类似昆明的正规作战基地的计划一直没有获批，因为它们离日占区实在太近了。只有几十个美国人驻扎在东部的简易机场。他们的任务是发回天气状况等方面的情报，以及守卫供应品仓库，以供第十四航空队偶尔发动突袭时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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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两次，一架“班机”定期给他们送去军用物资和邮件。我就是搭乘这样一架“班机”去了桂林。由于我先在昆明住了一年，而后又在桂林住了近一年，因此很熟悉当地风物。在我的记忆中，由这次飞行从空中得到的地面景物印象已经和我从地面得到的印象混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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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机”是一架DC-3型老爷飞机。当时的中国遭受封锁，物资匮乏，这种飞机很多。从昆明机场的跑道起飞时，笨重的机身颤抖着，嘎吱作响，活像一台正在爬坡的农场卡车。接下来，它盘旋上升，飞过舞龙队互不相让的长街。在机身下方，滇池为红色或紫色的群山所包围，孔雀蓝色的湖面闪闪发光，散布着棕色的斑点，那是渔民的小船和农民的舳板。农民们就是划着这样的舢板把水果、蔬菜和鲜花送往市区的。在滇池岸边和昆明市区之间是绿色的水稻田，一条两岸白杨成荫的运河把滇池和昆明市连接起来，穿着褪色蓝上衣的农村妇女就是沿着这条运河前往市场的。昆明郊区大多是破破烂烂的土坯房子，但也点缀着暴发户的别墅和公寓，就像杂货铺中一堆棕色的杂货小包中，摆了几个精致的糖果盒，它们的摩登风格与周围环境对比鲜明，花园围墙是丝柏木的，园中盛开着木兰花和红色山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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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向昆明城区飞去，只见矩形的城垣里围着许多旧式平房和园林。这些旧建筑似乎是一样的颜色、一样的结构，整个昆明市看起来就像一块脏兮兮的、发红的擦鞋棕垫平躺在一片绿色农田之中。但是棕垫上有几处破洞，那是一片低矮屋顶中的庙宇或地主大院，院中是丛生的灌木和别具一格的古迹。也许是因为受了附近热带国家的影响，云南的古建筑比其他省更华丽多彩。一些屋顶被闪烁着微光的、高耸的桉树林遮盖着，许多白鹳就在林中筑巢，这些鸟儿拍打起翅膀来仿如盛开的巨大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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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墙东南角外是已经停运的滇越铁路终点站，战前是外国人聚集区，建筑都是法式的，与马赛或土伦相比都不遑多让。再向城里看去，在抗战初期空袭留下的废墟上出现了一条新的银行大街，外表模仿上海风格，颇有美国的比弗利山或迈阿密购物街的风采。在昆明城的西北角，一个长满芦苇和荷花的小湖周围，是一片杂乱无章的、古怪的半西式建筑，原本是滇军将领、政客和富商在城内的住所。在这片住宅区中，严谨的西方风格和奢华的本地风格合而为一。这些小宫殿的朴素风格被过分雕琢的门窗煞了风景。门窗被刷上了五彩斑斓的油漆——蓝的、橙的、紫的、绿的，好像是墨西哥、西班牙与阿兹特克风格的混合物。住宅区附近有一个长满松树的小山丘，上面建着一座滇军防空部队的铁塔。铁塔建成的时候，龙云大概还不太知道空袭是怎么回事。它的顶上套了一个铁柜，活像水塔。龙云大概认为，高耸的铁塔会使铁柜中的机枪手更接近来袭敌机，方便将对方击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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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以东的山区在阳光普照下显得有些空旷，只有陡峭的深谷和山顶上才长着绿色的松树，从飞机上看下去好像绒毛一样。云南终年气候温和，春天从1月就开始了。群山的斜坡上盛开着野木兰和杜鹃花，大地一片鲜红。在山区的高处，土著居民的农田排成一条条的样子。总的来看，云南山脉的形状与美国的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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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昆明起飞一两个小时之后，飞机飞越了云南省边境的山区，下降到薄薄的乳白色云层中，进入了广西境内。虽然地面景色在薄雾之中显得朦朦胧胧，但它似乎属于另一片大陆。山顶更加陡峭，更加参差不齐，覆盖着厚厚的掉了叶子的黑棕色藤蔓。在冬天，云南受到缅甸热带丛林北上的气流影响，少有寒冷天气；而广西则会受中原南下的冷空气影响，有时甚至会下雪。虽然广西比云南更靠南一些，地势也要低一些，但土地更加荒凉，到处是裸露着的峥嵘的黑色岩石。在荒凉的山坡上很少有农户，耕地大多集中在山谷的底部，或分散在山峰间多石的高原上。冬日里田间枯萎的庄稼一片枯黄。飞机下降穿过云层，接近了柳州。1940年夏天，我曾在柳州住过一段时间。当时，我躲在石灰石山顶上，观看人生中的第一次空袭，还听说了不少流言。几分钟后，我们飞越了一群石灰石山峰。这些黑色的山峰耸立在暗褐色的农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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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市区位于第十四航空队的简易机场以东约10英里的位置，由于副驾驶员是新飞这条航线的，正驾驶员要带他看看桂林的面貌，于是就在桂林上空盘旋了一会儿。这时，阳光断断续续地透过流云间隙照射到地面。也许是因为光线神秘莫测的变化和地面景物的时隐时现，我觉得这儿的天空与一碧千里的昆明上空迥然不同。我在桂林上空得到的对桂林的第一个印象是，这是个亲切而妩媚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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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是个小地方。我后来了解到，它黑色的旧城墙所包围的城区仅有2英里长、1英里宽，还不到昆明城区的一半，人口30万。桂林的房屋是顶部灰色的瓦房。在穿透薄雾的阳光照射下，从飞机上看下去，桂林市区就好像一块狭长的灰色橡胶鞋垫平躺在深色的大地上，鞋垫上长着绿宝石似的“苔藓”，其实许多是常青树——松树、榕树、芭蕉树和柚子树。在市区的庭院中，这些树刚发了新芽，而在城郊谷地中，春天的柔嫩枝条已在随风摇摆。在看过广西西部充满寒意的山区和荒凉的高原以后，就更会觉得省会[27]春意盎然，好像是在一片荒凉的大地上，开着一朵无根无茎的奇异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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