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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很少接触大机械的普通内地中国人，用传统思想来看待现代机械化战争，难免会产生危险的错误看法。他们不知道一挺机枪在一分钟内射出的子弹加起来有多重，他们以为携带自动武器在农村行动就像带着弓箭或刀剑那样方便。他们不知道一架飞机要消耗多少汽油，也不知道为了保障其正常飞行需要多少地勤的工作。他们还以为轰炸机是有法力的，想在空中停留多久就能停留多久。正如地主看不起商人和工匠那样，他们轻视后勤方面的工作。在轰炸机飞临日本上空之前，需要建设多少机场、公路、仓库、兵营，这种庞大的战争机器对他们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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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们也不大理解为什么中国军队必须经过长期训练才能使用现代武器和战术。他们认识不到，在现代战略战术中极其细致的计划和协调工作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他们读报纸的话，还必然不自觉地受到国民党宣传的影响。他们会忽视政治和经济因素对一个国家士气和战略的影响。他们会认为，除领导人的品质，最重要的就是武器，武器本身就是胜利的象征。在封建社会的战争中，一般情况是，当一名将领看到对手已经在智谋方面超过了自己，集中了更多兵力，武器装备也更好时，他就会接受败局并屈服。他也可能打一仗，但只是为了保全个人的面子而已。胜利的一方也必然会网开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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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这种概念，当第十四航空队的飞机开始出现在中国南方时，甚至在这些飞机击败日本人之前，中国人就好像已经胜利了。这些飞机的到来是蒋委员长个人的成功，因为它们是在他派夫人去华盛顿会见罗斯福之后飞来的。按照中国封建社会的模式，这已经是胜了。放到《三国》里，就相当于一位将领将宠姬送给邻近的盟友，将对方迷得神魂颠倒；作为回报，将军拿到了许多骇人的新式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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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管辖的分部组建完毕后，我手头就有了桂林的各种报纸和由附近各城市寄来的日报。在中国南方的每一个大城市，国民党中央通常只有一家报纸，往往办得最差，发行量最小。其余的报纸是私人或当地军政团体办的。然而，所有这些报纸都必须听从国民党宣传部的指示，社论必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官方的意见。当美国的战争力量扩张到中国南方时，国民党方面似乎在鼓励一种不切实际的看法，这种看法大致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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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取得胜利，我们只需要美国的物资援助——特别是坦克、重型火炮和更多的飞机。罗斯福钦佩蒋委员长的伟大人格，于是送来了一些空中支援和轻武器。一旦忠诚的中国士兵获得足够的美援，他们就会轻而易举地夺得胜利。日本人很快就会被赶出去，而且一旦我们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忠诚，蒋委员长就会立即把民主赐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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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罗斯福被丘吉尔迷惑住了，他梦想在打败东条英机之前打败希特勒，他认为我们的战争是次要的，他完全拒绝按委员长的要求，没有把我们应得的一切送给我们。日本人有现代化武器和空中支援，所以我们也能从美国方面得到它们，否则便无能为力。决定我们前途的最关键问题是，美国人是否足够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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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背景之下，桂林和中国南方其他城市的居民看到第十四航空队进驻时，便产生了一种危险的自满情绪。大多数人确信，现在他们将在外力的帮助下取得胜利，自己不用多操心，更不用出力了。许多人似乎大松了一口气，甚至想在美国人身上发洋财。而国民党的宣传则暗示着对美国人的不信任和敌意，从而又鼓动了这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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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难估计，由于中国南方公众的这种态度，有多少美国人白白丟失了性命，又有多少设备、金钱和时间被白白浪费了。几万名美国人到达中国，但我估计能结结巴巴讲上几句中国话的不到200人，不到总数的1%。在这种情况下，美国人和周围的中国人之间的接触渠道非常狭窄，以致美国人很少了解当地不利于美国人的状况，甚至是完全不了解。有些不利因素是很难想到的，所以美国人没有事先预防，直到造成严重损失才开始采取措施。桂林等城市报纸的泄密事件就是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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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十四航空队开始扩充时，当地报纸得到美国方面的消息的唯一渠道是每周两次的简短公报。这种公报由驻重庆的史迪威司令部发布，通过美国战争情报局和中央社转交当地报纸；公报通常只有几段长，概述整个中缅印战区发生的事件，其中一般只有一两句会提到第十四航空队。这样的公报对于像桂林这样地方的人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正在修建的巨大基地就在他们的城市旁边，人们经常可以看到成群的飞机编队飞往敌占区，于是地方报纸的编辑就开始派人去观察机场的活动，报告在什么时间、有多少轰炸机和战斗机起飞、飞往什么方向，其他城市也相应地报告飞越城市上空的飞机情况，然后，编辑会把这些消息登在报纸上。这就大大方便了阅读报纸的日本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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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明显的例子是在桂林北边的湖南省。美国轰炸机一直沿着迂回的航线飞往汉口执行空袭。之前几次，轰炸机都能顺利到达目标上空，没有遭到截击。这时，一家湖南报纸详细描述了美国轰炸机的飞行路线，于是美军轰炸机再沿这条航线飞行时，便遭到了日军零式战斗机的截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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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航空队了解到情况之后，一些官员认定，泄密者是汉奸做的，是蓄意通敌。但我认为，大多数中国报界人士比平民更热心于政治，也更爱国，即使有的报道带来了重大损失，也只是偶然。这次泄密事件发生之后，我在桂林和其他城市的首要任务之一就成了结交当地的编辑及审查官，以确保除了官方公报，任何关于美方行动的消息都不得发表。在美方拒绝扩充公报内容的情况下，这些非官方消息很受读者欢迎，所以编辑们不太乐意放手；但是，他们大部分时候还是采取了合作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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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他们之所以对军事保密问题如此松懈，主要是因为好奇心旺盛的读者方面的压力，而编辑对快速的现代战争也没有多少了解。部队徒步行军通常要花几周的时间，对方必定会探知其消息。编辑们以为空军的行动也是如此，日本人必然已经知道了这些消息。他们没有认识到，自己可能正在把敌人不知道的情报告诉给敌人。从他们对现代军事保密常识的无知中，我们也能窥见中国大众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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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南方人的精神状态也有助于真正的间谍和第五纵队的反美活动。事例实在太多了，我很难分门别类。美国的反间谍人员整日和这些问题打交道，大概他们的回忆录里能写得更清楚些。这可能是美国在中国进行对日作战中最奇特的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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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迹象表明，日本人的间谍活动由来已久，其中有些手法是很原始的。例如，当美机夜间空袭或者美国飞行员偶尔坠落在“无路区”从而暴露踪迹时，他们就会在美军机场周围点燃火堆。日本人还在美军机场附近设立了无线电发射台和无线电引航台，以便日军轰炸机在恶劣的天气下轰炸机场。这些事情在桂林、遂川和其他几个机场都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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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干净利落的一次间谍行动发生在一个小机场，这个小机场是一个美军战斗机中队的基地。在空战中，美军飞机上的无线电通话总是被日军的电磁波干扰和打断，所以在一天夜间，美国人自以为机密地更改了无线电通话的频率，谁知道第二天早上，美国飞行员还没有起飞，在新频率上就传来了日本人讲英语的声音。日本人向美国飞行员问早安，还祝他们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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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精心策划的这种间谍活动之成功，说明他们得到了有权势的人——国民党官员或军官的帮助。我所遇到的每一位美国反间谍人员都确信，这种串通是存在的。我想，他们或许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们每个人都确信，日本人拿到的这些无线电设备和技术，如果不是来自国民党官方或军方，就是来自国民党的银行和垄断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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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所有审查日本代理人或嫌疑犯的美国人都发现，顺着案件的线索摸过去，必定会通向最高层的圈子。这时他们就不得不中断调查，以免使盟友难堪。例如，当破获日本人在遂川的无线电导航台时，就发现江西省长的侄子被卷了进去。我记得，在美方的抗议下，国民党当局将那位省长的侄子逮捕了，但只把他关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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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些小特务的处理也难以让美国人放心。在不能触犯国民党当局权势的情况下，美国人不能自行逮捕间谍及其代理人。他们只能把证据交给当局，要求当地警察逮捕，但令人生疑的是，当地警察经常说，此人已经失踪，或“被捕后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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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这使一些美国反间谍人员怨气十足，他们认定国民党政府已经卖身投靠日本人了。但我个人觉得，这种串通大多是个人或小集团所为，投机的成分多于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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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前，这些小集团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们共同统治着中国。抗日战争把它们分成了两个方面——伪政权和重庆政府。但战争最血腥的阶段过去后，两方面又通过战线往来交易、互相勾结。伪政权方面的人希望达成一项“交易”，这样日本人失败后，他们就可以逃脱惩罚。伪政权当时控制着上海和富庶的海岸线，许多重庆方面的国民党人都在当地有巨额投资，伪政权的人可以替他们保住这笔财产，安然度过战争，所以这种“交易”对双方都有利。这种“交易”同时也为日本人提供了便利，因为他们由此得到了一条进行间谍活动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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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到达之前，我认为这种情况在军事方面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害，因为当时国民党作风消极被动，在国统区搜集不到有价值的军事情报。但是，当美国在中国南方组建第十四航空队时，军事情报就有了极其重大的价值。很明显，趁此时进行渗透和破坏活动对日本人大有帮助。我相信，在非敌占区，有一些中国人——包括文武官员——帮助、掩护、默许过日伪代理人的活动，然而，大多数人只是出于无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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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以为美国的飞机无所不能，他们从没有考虑到，把情报透露给敌人会造成军事方面的重大失败，所以当这些人和对方派来的人接触时，即便客人对美国人过分热心，或对无线电设备有古怪的癖好，他们也不当作是严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