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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对着电风扇睡觉,而且,电风扇又不摇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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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从香港乘船上来时,一路都是这么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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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就没事了,只是面瘫,最多两个月就会让你好起来。不过,你每天要治疗两次,睡觉时,耳朵后面要放一块电热板,虽然这天气热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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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脱口而出问:“那么说,我没瘫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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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中风吧?你没中风。来,看看这儿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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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的大名叫比尔·加德纳(Bill Gardiner),愿上帝保佑他。只见他取出一只人头骨来,向我娓娓道出了病情的来龙去脉,我的噩梦才得以烟消云散。他指着人头骨耳后位置让我看。我仔细一瞧,见有一个细小的洞眼在。他解释道,控制脸部肌肉的神经,都要经这个小洞出来。这个地方如果遇冷,比如在冷风下睡觉或对着电扇不停直吹,这些神经便要“受寒”肿胀。由于通道窄小,神经一肿大就会相互挤迫,无法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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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德纳医生每日替我治疗两次,每次半小时。整个疗程持续了两个多月,星期日也不中断。他用电击疗法来刺激肌肉,让其收缩活动,避免肌肉逐步萎缩。他还用电热板和轻度按摩,让我耳后的肿胀逐渐消退,使耳朵终于不痛了。他医术高超,又充满耐心,使我几乎彻底康复。当然,直到今天,仍能看到那场病灾的蛛丝马迹,拍照的话,有时还能看到我左边嘴角有些松弛,左眼皮略显耷拉。但是,假如我接受了第一次诊断的结果,不再找加德纳医生的话,等到耳后小洞的神经肿胀自然消退后,我的左半边脸多半已经废掉了,我会永久性的毁容,而且这些年来,还会一直生活在惊恐中,等着所谓的“第二次”和“第三次”中风出其不意地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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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瘫的恢复尽管缓慢,却不断有起色,让我精神大振。然而,《上海泰晤士报》的工作却不遂我意。再说,报酬也低得离谱,让我几欲破产。为上海本地报纸工作的话,薪水是不可能再高了,而找一份美国报纸的驻外记者工作,似乎又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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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革命军继续向北推进,已到了长江流域的中段,但美国和欧洲认定这“只是又一场中国的内战”,毫无兴趣。连上海也只顾着自我陶醉,对这场运动继续漠然视之。我预测蒋介石会节节胜利,却遭到斥责,只好沉默。这时,国民党人离上海还有约六百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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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在虚度时光,同时还耗费钱财,却决无折返美国的念头。回去的话,倒是有好多理想职务任我选择。而我却乐得在上海体验生活,广交朋友。这段经历,当时看似浪费时间,在后来几年,却对我具有难以估量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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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美国驻上海总领事艾德温·S.克宁翰(Edwin S. Cunningham)成了我的密友,对我帮助甚巨。从他那里,我详细了解了会审公廨的运作情况、治外法权的优势及滥用,及美国的中国地区法院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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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海泰晤士报》上班一个月后,才听说,大家都公认报纸是领日本人补贴的,不禁大吃一惊。报纸对新闻处理的一些规定,甚至压下新闻的做法,则证实了所言非虚。(多年后,我从日本大使馆得知,他们确实买下了报纸的控股权,但名义上的老板,仍是一个英国人。1941年12月8日后,日本向西方各民主国家宣战,《上海泰晤士报》得以继续发行,不受骚扰。而上海的其他报刊不是被迫停刊,就是被日本人强制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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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底,我终于迎来了转机。我收到北京《英文导报》东主格罗弗·克拉克(Grover Clark)的信,问我是否有兴趣去北京,替他担任报纸的总编。他提出的薪水是每月六百块中国货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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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处打听北京《英文导报》的情况,大家却避而不谈,甚为奇怪。有人说,报纸“还可以”——但又说,克拉克曾经是个教授,不是个专业的新闻人。他这家公司的大部分股东应该都是传教组织,有些是中国人。克拉克本人常被称为“空头激进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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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间有了书信往返后,克拉克先生写道,他要找的人,要在北京《英文导报》“至少待到1927年年中”。我最后谨慎回信说,我会在九月中旬自费北上,先开始工作。六周之内,给他个明确说法,看能不能待到1927年年中。我指出,这么做的话,即使我决定不在北京待那么久,他也有足够时间在年底前另觅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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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白纸黑字同意这些条件后,我终于在四十二岁生日那天,乘船从上海赴天津。几个月后,我离开的地方成了全球的新闻中心,也成了紧张态势的发源地。但是,我跑到北京来,看似避重就轻,却在后来几年,多方证明有无上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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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乘坐的沿海小型蒸汽轮缓慢行驶,一路停靠了青岛、威海卫和芝罘(烟台)。这些城市确实都是名副其实的“帝国主义的前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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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的海湾群山环绕,秀丽异常。这里先由德国人开发,1914年日本人从德国人手里将其接管。根据华盛顿大会的协议与妥协,日本交出了其中一部分。夏天时,美国亚洲舰队有一部分在这里避暑,以逃避菲律宾的闷热。不过,日本仍保留了诸多“特权”,包括对胶济铁路的控制权。此项特权原先是属于德国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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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海卫是个港口,背靠高山,外面有诸多怪石嶙峋的小岛把持。它原先是英国租界,英国人曾计划将它发展成一个一流的海军基地。英国的亚洲舰队至今还在这里过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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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罘归中国控制,但也是美国亚洲舰队的度夏基地之一。数百个传教士家庭都在这里消暑,以逃避内陆传教点令人窒息的湿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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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们沿着黄褐色的海河上行。海河的两边是泥岸,有些像流经上海的黄浦江,只是水量小得多,水面也狭窄,而且很是曲折。海河边的天津已经现代化了,是个平坦的城市,总体而言颇为丑陋。它可说是一个缩小版的上海。令我担心的是,相对于长江下游一带来说,中国的北方并不见得更让我喜欢。来到中国后,我头一次认真考虑要不要回家。我开始担心,在中国,我是永远不会真正称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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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乘下午的火车进京,全程近九十英里。已是初秋时节,天气阴郁,云层低低地压在头上,风一阵,雨一阵,时有时歇。秋收已过,平原一片光秃,毫不养眼。唯一特别的景观,是大大小小的坟群,每个坟墓都堆成圆锥的形状,还有就是一个个泥墙围起的小村子。大地上树很少,隔得又稀落。我打一会儿盹,看几页书,思绪变得散漫,不经意地在想,要是回国的话,是住在加州好呢,还是西北地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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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放眼窗外时,我突然发现了奇迹。西北的方向出现了一片崎岖的山脉。虽然山上的植被稀落,却勾勒出壮观的天际线。路轨与山脚间的平原,风味顿时为之一变。即使秋雨正肆虐,这片乡村景象,立时就变得美丽了。农田之间,村落的外围,树木也多了起来,尽管读到的书里,在讲到中国的北方时,总是使用“北京周边不见树木的平原”这样的陈词滥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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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土墙围起的小村落,都有冷杉和松树环绕。大部分的坟场则用灰砖墙围着,围墙上开一个雕饰精美的大门,大都因岁久失修而残破,却平添出一种沧桑美。曲折的黄土小道上印着深深的车辙,时不时有男人低头推着小车,或赶着小型蒙古马拉的双轮车在上面走。我们就近经过一个村子时,见到许多大型的戈壁骆驼,背负着重载,步态极具尊严,几乎带着对世俗的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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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我问自己,没有丝毫的疑虑,“好像终于有到家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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