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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们沿着黄褐色的海河上行。海河的两边是泥岸,有些像流经上海的黄浦江,只是水量小得多,水面也狭窄,而且很是曲折。海河边的天津已经现代化了,是个平坦的城市,总体而言颇为丑陋。它可说是一个缩小版的上海。令我担心的是,相对于长江下游一带来说,中国的北方并不见得更让我喜欢。来到中国后,我头一次认真考虑要不要回家。我开始担心,在中国,我是永远不会真正称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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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乘下午的火车进京,全程近九十英里。已是初秋时节,天气阴郁,云层低低地压在头上,风一阵,雨一阵,时有时歇。秋收已过,平原一片光秃,毫不养眼。唯一特别的景观,是大大小小的坟群,每个坟墓都堆成圆锥的形状,还有就是一个个泥墙围起的小村子。大地上树很少,隔得又稀落。我打一会儿盹,看几页书,思绪变得散漫,不经意地在想,要是回国的话,是住在加州好呢,还是西北地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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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放眼窗外时,我突然发现了奇迹。西北的方向出现了一片崎岖的山脉。虽然山上的植被稀落,却勾勒出壮观的天际线。路轨与山脚间的平原,风味顿时为之一变。即使秋雨正肆虐,这片乡村景象,立时就变得美丽了。农田之间,村落的外围,树木也多了起来,尽管读到的书里,在讲到中国的北方时,总是使用“北京周边不见树木的平原”这样的陈词滥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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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土墙围起的小村落,都有冷杉和松树环绕。大部分的坟场则用灰砖墙围着,围墙上开一个雕饰精美的大门,大都因岁久失修而残破,却平添出一种沧桑美。曲折的黄土小道上印着深深的车辙,时不时有男人低头推着小车,或赶着小型蒙古马拉的双轮车在上面走。我们就近经过一个村子时,见到许多大型的戈壁骆驼,背负着重载,步态极具尊严,几乎带着对世俗的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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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我问自己,没有丝毫的疑虑,“好像终于有到家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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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我们在一个小的道口停了下来,离北京只有几英里了。站台上,有个卖花人在兜售粉色和白色的荷花,还有茎干长达四英尺的晚香玉。我花了两毛钱,各买了一打。在中国,晚香玉在白天几乎是无臭的,傍晚来临,便开始释放奇异的暖香,味道极浓烈。这时正是它将要吐露芬芳的时刻。回到车厢,我把花放在膝上,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个超级幸运的凡人,终于抵达了想象中的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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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绕了一个漫长的弧形驶入北京。在我的左边,北京巍峨的城墙、角楼和城门上的高塔徐徐展开。火车停在前门站,我穿过水门进城,一直进到了围墙围起的使馆区。那是9月一个阴湿的傍晚,阵阵寒风和蒙蒙细雨,带来一阵阵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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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不称心的夏天绝对到了尽头。直觉告诉我,我将在中国作长久的盘桓。我周边的一切,全都是不熟悉、陌生和怪异的,但是,没有一个地方像这里一样,让我有如此强烈的归家之感。初抵这里,就有故地重游的感觉,觉得一颗心终于找到了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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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几年,这种奇幻的感觉一再出现,每次都发生在从外地返京的时候,不管离开的日子是长是短。此时此刻,我已决定,我的余生要在北京度过。这个愿望从未动摇过,直到日本人开进了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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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美国记者眼中的真实民国 5.《英文导报》的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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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北京《英文导报》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了1927年6月。在我的整个职业生涯中,这段工作是最不寻常的。这期间,我对远东政治生活的认知,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震动。我至今仍在庆幸,与该报分手,居然没闹到严重损害我的职业声誉和人品,实在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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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报的主持人格罗弗·克拉克是个友善的人。他体格肥壮,一只眼略有斜视,态度有时客气得过了头。但不知怎的,他总让人觉得不自在,好像欠了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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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抵达那天,他请我去他家共进晚餐,我也有幸认识了克拉克太太和两个孩子。席间,克拉克侃侃而谈,讲到外国人在北京要找到理想住所殊属不易,接着,便提出要把他的房子分出一部分租给我。给我的部分包括客厅、餐厅、浴室、储藏室和一间大卧室,自带一进院子,从他的那部分过不来。他还提议,可以让他的几个仆人专门过来替我做饭和料理其他家务。他要求的租金相当便宜,我就当场答应了下来。我说,我现在只答应先住六个星期,然后才决定是否替报社干下去。因此,至少在我作出决定前,这种安排很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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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克的寓所在城墙内,位于京城的最东北部分,胡同的名字大概是翰林的意思。《英文导报》的报馆则靠近市中心,在煤渣胡同的一个小小四合院里,房间和院子都用青石板铺地。排版是靠中国排字工手工完成的,而除了工头外,工人们对英文都是一字不识,令我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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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的发行量只有一千两百份。印厂的工资开销可以靠接外边的活来负担。报纸的内页主要是重印美国报纸的内容,而这些美国报纸运到中国时,已经晚了一个月了。头版一般是美联社的电讯,要不就是其他带有半宣传性质的通讯社的免费电讯。这些通讯社往往是由中国、日本或苏联的各种组织资助的。我查看了档案,发现除了从美国出版物上剪来的内容,几乎没有社论。本地新闻也极少,因为报纸没有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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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这种经营方式实在有违常规,我便萌生了退意,决定六个星期一到,就知会克拉克,不准备住满半年,但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直到他找到我的继任人。后来,我又发现,克拉克的薪水是每月一千块中国货币,但欠薪已有半年了。这一发现,更坚定了我离去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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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履新三个星期后,一个星期六的上午,《英文导报》的广告经理斯坦利·弗赖尔(Stanley Fryer)一头冲进我的办公室,样子极度的惊惶。弗赖尔后来成了我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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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克下星期三要回美国了,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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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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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谁来坐我的位置?”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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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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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你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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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拉广告时发现的。”弗赖尔道,“我在美国运通公司发现他给自己、太太还有两个孩子买了去芝加哥的船票。在一家裁缝店,我又发现他下了紧急订单,要做五套西装和一件大衣。在我们报纸登广告的鞋匠也说,克拉克在他那儿定做了六双新鞋,最晚必须在星期二交货。从公司账簿上可以查到,克拉克已经把欠他的薪水全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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