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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20 陆军发言人紧张地争辩道:“可是,我们的战地电台好像没用了,可能不工作或坏了。连信鸽也没带来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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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22 “先生们,多谢了。”我边说边朝门口走去,“我得马上去拍电报,发这条有趣的新闻:日本皇军的战地电台一打起仗来就没用了。这消息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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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24 回到酒店房间里,我马上打新闻稿。十分钟不到,外面就有人敲门了。“进来。”我说,对受到打扰有些不耐烦。外面的人却不进来,再敲了一下门。我过去用力把门一拉,见日方三位发言人都在门外,齐齐朝我躬下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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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26 那位领事馆发言人开口道:“劳驾了。我们是来送你去济南的,不过,那可是很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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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28 “什么?”我觉得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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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30 “是这样,今晚6点,有一列很长的运兵火车要出发。也许一路过去都会有战斗,因为电报线坏了,铁轨常常被挖掉,许多桥梁也被炸了。跟着去是个非常危险的举动,不过,要是你愿意的话就尽管去吧,让你亲眼看看我们没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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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32 陆军发言人插话道:“你要服从命令,跟士兵一样,让你卧倒的话,你就得卧倒,在火车上平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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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34 我满口答应说,绝对会趴得平平的。而在随后的二十四小时里,果然一再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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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36 这是我头一次置身实战。随身带些什么,让我费了一番思量。我的行装很轻:一台手提打字机、一百张薄纸、六张复写纸、一个备用色带、几件换洗内衣和袜子、一件深蓝衬衣、两把牙刷、一管牙膏、四方手帕和六盒香烟。所有不穿的“衣物”和写作用品可以轻松装进一个小提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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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38 因为没听说有其他报社的记者要随军用列车去济南,我便对此事秘而不宣,只告诉了美国领事。为避免电报局里有人事先泄露我的行踪,我就把拍给时报的行程报告留在领事那里,让他在火车出发后两小时才去电报局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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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40 5点时,一位表情严肃的日军少佐乘军用小车来接我。他的全部英语词库,只有“晚安”和“请”两个词。好在他手势丰富,表现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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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42 他没去青岛火车站,却把车开到了青岛城外。后来我才明白,日军怕招来大批充满敌意的中国人,故意将部队的登车出发地点从市中心移开。但即便如此,还是有数千中国人出现在上车地点。他们围成圆圈,一声不吭,怒目而视。凶相毕露的日军哨兵把他们挡住了,与火车隔开了四分之一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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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44 列车停在侧线轨道上,共有三十二节,其中十一节是客车车厢,五节是平板车,满载着麦秸秆,另有四节平板车装着战马,此外是十节货车厢。客车车厢外的站台上,麦秸堆的顶上,都架着机关枪。列车前有两个火车头牵引,后有一个车头推。其实并不欠动力,只是以防有一个或两个车头在半路损坏或出轨。在领头两个火车头的前方,是一辆装甲平板车,装着探照灯,配一门三英寸野战炮和四把机关枪。列车后面,也跟一辆相同的装甲平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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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46 我和陪伴的日军少佐到时,士兵们全上车了。他把我领到前面第四节车厢,里头站着一位模样年轻、个头异常高的日本人,显然是在等我们。他讲一口漂亮的英语,自我介绍叫罗伯特·堀口,是一个日本报社记者。见此行只有我和他两个记者,我心里颇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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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48 自1928年5月的那一天起,罗伯特·堀口便与我成了长年的朋友。1937年日本对华战争开始后,他在上海的日方记者会上任翻译。最后一次见他,是1941年在华盛顿,当时他刚任官方同盟通讯社驻欧洲首席记者,正准备前往维希(法国城市)。他毕业于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妻子是美国姑娘。日本进攻珍珠港时,他的妻子及初生的儿子都在美国,并一直待到今天。这场冲突将世界推向毁灭,而他们则成了无辜及无助的牺牲者,具有悲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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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50 若非罗伯特在场,此次漫长的济南之行,充其量就是一场莫名所以和收获有限的冒险而已,因为官兵中几乎无人懂英语。罗伯特对样样事情都有兴趣,十足一个活跃的新闻记者,并一直替我翻译,盛情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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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52 那一晚自然是无人敢睡觉。其间,火车一次次遭受袭击,只好反复停车,朝精心伏击的中国人开炮。每当我们停车修理轨道、桥梁,便会有乱枪射来,于是日本兵就冲出车厢,借着探照灯搜索周边的沟壑山坡。火车沿途经过了五座有城墙的城镇,都在爆炸燃烧,不是毁于败退的北洋兵,便是遭受了国民革命军炮火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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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54 一整夜,外加次日上午,火车都在蜗行。所经之处,都蕴蓄着对入侵者的深仇大恨,更遭受了内战双方火与剑的洗礼。放眼望去,城镇和村庄都被摧毁了,农田里空无一人。时不时会见到成堆的尸殍,有些着军服,有些着便衣。路基两旁不时可见零落的死尸。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讲述着残杀的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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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56 早上11点时,车到了济南郊外的山地,漫山遍野全是人。人海中倒是不见军人,都是老百姓,一行行一列列,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逃离济南。后来才知道,这成千上万的逃亡者,以大兵居多。他们为逃避日军的炮火,便换上偷抢来的便衣,背负掠来之物,逃出城墙。没多久,济南城映入了视线。火车小心翼翼,沿城墙爬行,时刻防备着来犯,终于还是平安无事。最后,列车停在了火车站的停车场。天气闷热异常,看来连节气都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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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58 日本人起先不明白何以会有我这样的人出现,便把我扣留起来再说。扣留的地方是火车站饭店,在车站办公室的楼上。关押了几个小时后,经堀口交涉,我拿到了一张军人通行证,总算可以自由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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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60 济南城平时有人口四十万,这时却空空荡荡。除了尸体外,街上见不到一个中国人,只有日军的巡逻队来来去去。一条条的街道上满是尘土,在热气炙烤下,静静伸往远处。人行道上,建筑物门口,甚至大路中间,到处横陈着中国人的尸体,大多已肿胀失色了。有些穿军服,有些着便衣,男女老少都有。除了死人多,死马也不少,都把四腿僵直地支棱在空中,样子显得怪诞,又充满哀凄。房屋大多被毁坏了,只剩闩着的门,破碎的窗。房屋的余烬还在冒烟,里头难有生命的痕迹。商店几乎尽皆被毁,劫掠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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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62 我到原先外国人聚居的闹市略略察看了一番,便顶着热浪,冒着尘土,长途步行到美国领事馆。从开战前两天到现在,我是头一个到达领事馆的外人,因此受到了热烈欢迎。我留下来吃了晚饭,又匆匆上路了,要赶在天黑前回到火车站饭店,因为这是军人通行证规定的条件。饭店里没有水,没有电灯,连蜡烛也没有。我只有上床,却无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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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64 过去,我从未亲眼目睹过人类成批死于暴力的景象。在原先的城市当报社记者时,常有机会随警察去死亡现场,进出停尸房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但一般所见,都是些谋杀、意外身亡事故或火灾。而那个酷热的5月下午,济南让我见识了集体大屠杀,那些画面是全新和震撼人心的:人类肉体被弹片撕碎;死者长时间得不到掩埋,尸体被弃诸尘土或烂泥沟;更有成群的老鼠趁夜出没,把儿童的尸体咬得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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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66 整个下午,目睹这一幕幕令人作呕的画面,我倒没觉得反胃,连自己也感到意外,不禁颇为自豪。但是,一放松下来,那四十个小时的亢奋和不眠不休,立时化为极度的困倦袭来,让我一下子虚弱不堪。夜,湿热而多汗,我突然觉得胃里一阵剧烈翻腾,忙摸到黑乎乎的窗口,探出身去,对着黑夜一阵呕吐。吐完了,我爬回床上,沉沉睡去。第二天,直到炙人的阳光照到我脸上,再加上成群吃腐肉的苍蝇爬满一脸,我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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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77868 5月11日,我有生以来,从没像那天那么忙过。通往沿海的电报线仍旧坏着,无法向纽约发报文,因此,我一整天忙于寻找事件的真相。这一事件,后来被称为“济南事件”(即“济南惨案”)。我与一系列人物作了访谈,包括福田将军及其助手们、日本驻济南领事西田、英国及德国驻济南领事、美国及英国的传教士。我还拜访了美国资助的山东基督教学院,又重访了美国领事馆。整个济南找不到中方的消息来源。除了领事馆里的仆人外,济南已经见不到中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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