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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每天上汉语口语课,持续了将近一年。至1928年仲夏,我的中国话已相当流利。我的中国朋友成倍增长,对老北平之美的热爱,也逐日加深。我从未提出加薪要求,薪水却频频上涨。我对中国画、青铜器、牙雕、玉器产生了厚爱,收藏日益增多。因工作需要,我还常常前往华北、满洲地区以及朝鲜、日本旅行。美国人对远东的兴趣也随之迅猛增长。《纽约时报》的星期日版,常刊登五至七篇我邮寄的专栏文章,有时更达八篇之多。仗着时报的大名,兼之管理层授予我任意活动及调查的自由,我得以获得许多非比寻常的新闻来源及背景资料。对一个新闻记者而言,如此生活,夫复何求。回想起我在北京的岁月,至今仍有怀旧的痛楚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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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北京社交生活,大约从未有复制,也是万难再复原的。除公使馆卫队外,偌大的北京,平均只有区区两千六百名美欧人士居住。外币在这里值大钱,因此娱乐活动都是极尽奢华的。北平俱乐部、法国俱乐部、德国俱乐部以及八宝山的高尔夫俱乐部,都是让人流连忘返的所在。京城城墙外数英里处,便是赛马会,更是个快乐无比的地方。西方人几乎人人有能力在西山租个废弃的小寺院,作为避暑的别墅。秋日来临时,打野鸭、野鹅也是件乐事。野鸡和鹌鹑都极尽肥美,往往损坏庄稼。冬天时,总有三个月可以滑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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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外国人很少参与商业活动,因此,这里的外国人的生活,与天津、上海的同类相比,自有极大的不同。北京的外籍社区里,大部分是外交人员、军人及家属,亦有相当数量的传教士(他们比较自我隔绝)。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北京还住着一大群退休的西方人,靠微薄的收入就能过活。他们选择在故都居住,实在是因为爱上了这里的生活魅力。这里时不时还住有一些学习中国历史和中国艺术的西方学生,或一些探险家,比如安得思(Roy Chapman Andrews)和赫定(Sven Hed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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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底,寒潮初临,我的中式房子变得阴冷潮湿,很不舒服,于是我搬入了东交民巷的邮政公馆(Postal House)。东交民巷是使馆区的主干道。我的住所包括一个L形的门厅,一个大客厅,一个大餐厅,一间用作办公室的小书房,两间卧室,两个浴室,一个厨房,一个食品储藏室,好几间用人房。房子还带一个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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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冬天,有种种迹象显示,方方面面的势力正试图撼动我在时报的地位,并企图使报纸的高层相信,我的报道,并非都是正确和不偏不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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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的胜利,使在华外国人的意见发生严重分歧。总体而言,传教士及教育工作者,尤以其中的美英人士为最,大多是满眼玫瑰的乐观主义者,相信内战将息,南京政权里全是志向高远、尽忠尽善的完人,心无杂念,只想着中国之福祉。至于外国商人及大部分外交人员,则相信和平难以持久。他们都以冷静现实的心态,旁观乘着国民革命军的军事胜利而迅速攀至高位的许多中国人,怀疑他们的能力与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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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28到1929年之际,已有一个针对我的阴谋小集团存在,当时我并未察觉。直到1930年我前往纽约时,才看到一堆来自传教士们的信件,请求将我裁撤,并指责我对中国事务严重无知。其中一封信足足有六十七个签名,个中不乏平时声称是我的朋友的男男女女。那封信称我是一个“死硬分子”,一个“无可救药的保守派和反动分子”,并公然暗示说,我极有可能因收取利益集团的金钱,而“对有关中国的辉煌进步的新闻,肆意实施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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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到1929年年初,其中的一位蛊惑者,不仅未能让我被炒掉,反而丢了自己那份教会的闲差,失去了每年五千元美金的收入,以及丰厚的差旅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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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这样的,远离北京的大西北发生了严重旱灾。为了解水利工程及赈灾情况,我采访了花旗银行北京分行的经理贝内特(Charles R. Bennett),因他是赈灾组织的信托人之一。我要的资料,他无不提供。据此,我写了一篇文章,计一千五百字,邮寄给《时报》。约四周后,文章刊于报纸的星期日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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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期时报运抵北京不久,一天早晨,贝内特突然打来电话,说有要事商议,让我立即赶往银行。我被带入他的私人办公室时,他正来回踱步,显得怒气冲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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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多月前给你的那些资料,你怎么可以任意歪曲乱写,把我们搞得与中国当局为敌,叫我们以后怎么同他们打交道?”他劈头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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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火了,回敬道:“我什么都没歪曲。你告诉我什么,我就写什么,所有的引文都来自你给我的报告,全都是正确无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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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内特猛地拉开书桌抽屉,拿出份《星期日时报》朝我扬了几下。我那篇文章上,许多段落被蓝笔标上了括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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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责道:“标出来的段落都有问题,要么是严重错误,要么是蓄意编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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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谁说的,是你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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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是约翰·厄尔俄欧·贝克(John Earl Baker)说的,他是我们这个组织的书记。他刚来这里作了正式投诉。我已经召集了信托人会议,会后肯定是要致电时报作正式抗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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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标出来的段落你都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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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可贝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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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那就请你现在读一遍吧。”说着,我坐了下来,作出准备奉陪到底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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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内特看看我,坐到桌前读了起来。俄顷,他抬头望住我,一脸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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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这小子大概疯了。我看到现在,没发现一个错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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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读下去。最后,把报纸一折,起身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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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添麻烦了,太抱歉了。整篇文章没说错一句话。说实在的,它是对整个局势的绝佳概括。我会给主教和其他信托人打电话,取消紧急会议。我要调查贝克,看他作这种攻击到底用意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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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贝内特又来了电话,听上去比上次更焦躁。他问我能否马上赶到银行,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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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时,见他又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满脸怒容,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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