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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类的公开言论可谓无处不在。旅顺关东军总部的头目们已在公然备战了,而且直言不讳。南满铁路沿线一派忙乱景象,大批物资源源不断涌入路区。按照日俄战争的战后协议,日本可在铁路区最多驻兵一万五千人。但照我个人估计,从大连到长春,从沈阳到鸭绿江北岸的安东(今丹东),各处散布的日军总数,已有四万人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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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在沈阳,还是在长春、哈尔滨、大连、安东,日本军官个个激动不已,坦言要施以重击,将张学良的军队一举赶出满洲。张学良悬挂国民党党旗,宣誓效忠南京之举,在日人看来是公然侮辱,不可原谅。据日人指控,张的做法,使日本所受之不公正对待难获纠正。他们说,每当他们向张学良沈阳总部作投诉,总被转到南京去,而向南京作投诉时,又总被转往沈阳。日本人是既惑且怒,觉得别无他法,唯有诉诸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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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的行政首都汉城也不安静。当时的朝鲜总督宇垣将军与满洲一侧的普通校佐们并无两样,也是个公然大谈武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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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中国人对紧张局势如何反应,则难以弄清。整个满洲找不到一个敢对此置评的中国官员。满洲军阀张学良此时正躺在北京协和医院里。他包下了住院大楼的一翼,其中有多间游戏室。据说他是感染了伤寒,正在康复中,但离痊愈似乎遥遥无期。其实,他是毒瘾缠身,每天要不停吸鸦片,打吗啡和海洛因,人已经瘦脱了形,状似骷髅了。他趁着住院治病,将各种灵丹妙药一一试来,希望能戒毒。他的班子也全在北京,而留在满洲的地方官吏,只能在万籁齐喑之中,等待着大难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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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的一干美国官员,诸如总领事和领事之类,对局势是欠缺洞悉的。他们认为,日本人是在虚张声势,而中国人自会被日人的声势吓倒而退让,冲突自然就不会发生。对此我实难苟同。从汉城归来途中,放眼望去,朝鲜境内的铁路两侧,停靠的军用列车连绵不断。但见平板车上野炮齐列,蒙着帆布炮衣;其他车厢则满装军粮,弹药和供军马食用的麦秸。连红十字列车也已准备停当了,只等着去救治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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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我不停向《纽约时报》发出一篇篇电讯稿,长篇大论,分量凝重,但南满铁路电报局的日方电检人员却一字未删。我的稿件大量引用日本军官的谈话,表露日方意图,自以为每天都要占据报纸的头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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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8月份的报纸一到,却发现我的稿子一篇未上头版头条。最重要的稿子中,一些不见采用,另一些则塞到后面的第十五或十六页,譬如,被放在财经新闻和招聘广告之间。据我猜测,纽约总部也许向国务院咨询过,也认为日本是在虚张声势,怕用耸人听闻的大标题把我的独家新闻登出来,会助纣为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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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我深受打击,失望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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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逊与我在满洲地区和朝鲜的调查持续了近一个月,极尽其详。之后便进入华北,于9月3日晚抵达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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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即9月4日,我拜访了纳尔逊·詹森。他那时仍是公使,后来才升格为大使。我带上了在满洲地区和朝鲜所发电讯的副本,塞满了一个文件夹,并把其中内容择要向他作了汇报。另有一些内容,我的报料人不许我公开报道,我也向詹森作了汇报。他貌似客气,却明显能看出心存疑惑,兴趣也不大。我推测,国务院对我在时报上的报道丝毫未留意,因此,并没有要求驻北平公使对华北紧张局势作核实或否认。这一推测,事后证明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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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数月后重晤詹森,他才态度优雅地向我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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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实在是抱歉,那时我还以为你不动脑子就瞎说。后来,9月17日那天,福开森(J. C. Ferguson)博士也从满洲来了北平。他说的内容,许多跟你9月4日说的一样,我这才警觉起来,开始关注这件事。所以,直到9月17日福开森离开我办公室后,我才向华盛顿作了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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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8日晚上,“满洲事件”(即九·一八事变)终于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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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碰了美国公使的软钉子后,心灰意懒到了极点。后来,我又与平津地区的日本领事馆及军方官员数度交谈,更加坚信,远东地区已濒临大灾难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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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只好向张学良的澳洲籍顾问端纳(W. H. Donald)求助。端纳1931年侍奉张学良,后来又成了蒋介石的心腹幕僚,地位显赫。看得出,端纳被我打动了,但却说,少帅仍在警备森严的医院里,要见他恐怕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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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总算安排了会面。张少帅病魔缠身,一脸烟容,让我大吃一惊。1926年秋,我初识他时,他强健、脸色红润,是个英姿勃勃的青年军官。时至1931年,他却已身心俱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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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满洲所见,简要告诉了他,并问他,会有何种作为,来拯救满洲,为他自己,也为中国。依我看,他对我的话,听懂者不及半数。临走时,我将所写电讯稿的副本留了一套给端纳。他保证,张少帅一定会给我一份可资引用的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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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倒是来了,却根本不值得为它浪费电报钱。里头陈词滥调连篇,说是期待与日本睦邻友好相处,一切还按中日双方视为公平合理的安排办。即便如此,我还是为它发了一条电讯,毕竟它是中方的唯一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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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回满洲,待这场不可避免的冲突发生时,好作现场目击。不料时报来了指令,让我先赶回上海,然后赴南京,去报道驾飞机抵达当地的查尔斯·林白(Charles Lindbergh)上校夫妇(首次驾飞机作环球飞行的冒险家,当时引起全球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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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夫妇那时刚开始其驾机环球飞行之旅。他们自阿拉斯加出发,经阿留申群岛、千岛群岛(the kuriles)和日本,进入亚洲。在华首站,是新首都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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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对满洲的进攻迫在眉睫,此事居然不能打动美国驻华公使。倒是宋子文对局势的凶险看得一清二楚,并全盘呈报给了总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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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我在满洲的所见所闻向南京汇报一事,充分体现了驻外记者的职业道德困境。我的满洲及朝鲜之行是因为得了日本人的提示;日本官员与我交谈时,又都坦率无忌。若将由此所得的情况报告南京的中国当局,多少则为妥当?假若我听任感情左右自己,是极愿意将所知一切悉数告诉宋先生的。而实际上,限于职业道德,一些日本高官向我私下透露的信息,我实在无法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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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最终决定,是将满洲全部电讯的副本,亲手送交宋先生。这一做法,与我一贯遵循的原则是不构成冲突的。因为这些电讯不含保密内容,也应该全在纽约发表过了。若中国政府愿意花钱的话,完全可以再将它们从美国发回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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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的所有报道,宋先生是认真对待的,故而当日本人于九·一八发动进攻时,他并非全无准备,也不觉意外。但由于张学良的状况,事先是难有作为的。此外,蒋介石的精力都在“剿共”上,政府工作则完全被长江洪水压垮了。那次洪水共造成了三千多万人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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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夫妇的抵达日期一拖再拖,让我在南京等得焦急冒烟。后来,他们总算来了,故事的精华也报道完了,我却依旧回不得满洲。9月18日晚日本动手后,我每天给纽约去电,要求靠合众社去采写林白的新闻,我本人则北上满洲。我的电报全都发给弗雷德里克·伯查尔。自我加入时报起,他便是代理总编了。但回电的落款总是“詹姆士”,内容也是一成不变的:“跟紧林白。”原来,伯查尔此时已调任时报欧洲总管。而原任伦敦分社主任的艾德温·L.詹姆士(Edwin L. James)则已被任命为《纽约时报》的总编辑。而这些变动,并未通知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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