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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罗伯逊和我先给詹姆士寄了挂号信，然后亲自将副本送交詹森和克宁翰。随后，我便致电约见重光葵。重光葵原先一直为我所钦佩，当时，他对日本的满洲政策极不以为然，上海战事爆发后，他更是惊惶不已。但数年后，他显然深陷对武力致胜的迷恋，成了侵略扩张的狂热拥护者，并获得赏识，担任了驻英伦大使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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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接电话时，重光表示当天的约会已排满。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上海正陷于危机中。及至我告诉他，要商谈的事情很严重，已报告给美国当局及《纽约时报》，他立即重视起来，约我11点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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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求罗伯逊随行，以便有目击证人。我们获得了主人的热情接待。落座后，我把致纽约信件的副本给了重光，请他一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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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读至一半不到，脸已涨得通红发黑，一把抓起桌上的电话，吼了一通日语。我虽然一句不懂，但猜出是在召唤少佐，因为他说了三次“高桥” （英文读音为Takaha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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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光显然窘到了极点。他读完信，默不作声，把信纸折起又展开，来来回回了数遍。最后，他清下嗓子道：“阿班，我向你保证，发生这种事，我真是一无所知。想不到我们的陆军竟干得出这样的事情来。我还不清楚这钱是哪来的，不过我会去了解的。我只能向你保证，公使馆的资金，是绝不会用在这上面的。现在，我以日本公使的身份，代表我国政府，向你表示道歉。稍后我会将道歉以书面形式交给你。此外，我向你承诺，高桥本人也将代表陆军向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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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向他郑重鞠躬道，等高桥向我道歉后，我就满意了。这时，重光提出了一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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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朋友的身份要求你，请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詹森先生和克宁翰先生，也请你不要将这封信寄给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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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对不起，你说得太晚了。詹森和克宁翰已经收到副本了，给时报的信也已经挂号寄出了。我预见到你会提这个要求，就故意在寄出其他副本后，才来见你，让自己无法满足你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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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4点半左右，罗伯逊和我在办公室赶活，想尽快结束工作，好去参加海军上将盐泽在日本海军旗舰上举行的鸡尾酒会。这时，中国厨子林宝冲了进来，兴奋得口齿都不清了，一见面就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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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个日本人，去了公寓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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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到这儿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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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把他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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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宝往旁边一让，后面果然站着高桥少佐。他僵硬地鞠躬，进了屋子。厨子退了出去，把门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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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迅速朝少佐瞟一眼，示意罗伯逊不要起身。我自己也端坐不动，也不披上外套，就这么穿着衬衣，袖管卷到肘上，领带松松垮垮的。罗伯逊也是一副衣冠不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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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高桥是专程为道歉而来的，却没有穿制服。我认为这是有意冒犯，因为我是要求他代表帝国陆军来道歉的。他看上去不伦不类，穿一件极不合身的华丽燕尾服，系宽领带，缀着珍珠，下着条纹黑西裤，脚蹬漆皮鞋和灰色鞋罩，右臂抬平，搁一顶丝礼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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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我问，烟斗不离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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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深深躬下身去，背、颈、头一条线，与僵直的双腿形成直角。这姿势，他保持了好几秒，然后慢慢直起身来，开始发言，显然是事先背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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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说对不起的，”他拖慢了声音，唱歌般道，“我以为是在为国家和天皇做好事。我错了，请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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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佐故意大张旗鼓着便服来见我，始终不能让我释怀。我把双脚甩到办公桌上，深吸一口烟斗，朝天花板喷云吐雾，漫不经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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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对不起，没问题。但你得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要知道，我拿的是《纽约时报》的钱，我得对他们诚实，向他们效忠，尽我所能，准确报道事实。你拿的是日本政府的钱，必须对日本诚实和效忠，必须将影响帝国安全或政策的事情，如实向上禀报。现在我问你，要是我给你一把钱，让你向帝国陆军总部送假情报，换句话，让你背叛自己的国家，你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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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确实蠢笨，根本未想到这层。听了我的话，顿时面无血色，只剩一层泛黄的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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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睛合了几秒，身体有些晃，仿佛喝醉了酒。猛然间，双眼圆睁，又一鞠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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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当时我没明白。”他低声嘟哝着，一边鞠躬，一边倒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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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华日军的这类举动不胜枚举，以上说的只是其中一例。1937年大举入侵中国后，日军更是变本加厉以钱开道。他们有时得逞，有时则被严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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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试图以金钱影响外国记者的行为，虽然拙劣，却并不出人意料。因为整体而言，日本新闻界是全世界最为腐败的，唯一可比高下的，或许是法国新闻界。日本陆军或许想，既然日本新闻记者乐于收些赃钱作外快，以弥补微薄薪金之不足，那美欧的记者，也不至会过于拘泥操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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