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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降格就利害观,何国人忍把万里长城自坏,从容来君叔,抽刀移笔向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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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上海当局认真追查,发现杀宋教仁的幕后指挥者,乃江苏巡查总长应桂馨。此人是陈其美密友。陈、应都是在上海滩混的青帮分子,反清时代,陈其美经常在应家留宿,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天大的事,只要闲话一句,对方总会帮忙。辛亥革命后,应桂馨在陈其美手下担任谍报科科长,孙文从海外回国,应桂馨被陈其美派去接待和保卫孙文。孙文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时,即由应桂馨组织卫队,护驾随行,并任南京总统府庶务科长。梁启超也怀疑陈其美与宋案的神秘关联,他在信中说:“刺宋之人,胪列多人,(真主使者,陈其美也)我即其第二候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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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下追查,竟牵扯到内阁总理赵秉钧和内务部官员,江苏省辖下的上海地方检察厅,两次发出传票,要求国务总理到厅作供,赵秉钧都避居于北京团城,称病不到,亦不视事。舆论于是喧腾,直指政府身上有屎。邹鲁在国会严词质问:“赵总理等为中华民国人民,宋案发生,又在中华民国国内,上海检察厅既依法律票传赵总理等,赵总理等何以久不依法赴质?”要求总理在三日内作出答复。上海的《字林西报》称赞邹鲁为“捋虎须的议员”。赵秉钧心慌意乱,私下请日本公使和英国公使帮他摆平此事,但都被婉拒,只好请假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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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桂馨落网后,巡捕顺着荷花摸到藕,把凶手武士英缉捕归案,引渡到华界,关押在上海海运局沪军六十一团军营中,那里是陈其美的军队,戒备森严。当时举国关注宋案,国民党更是严阵以待,袁政府要派人潜入军营,灭武士英的口,几无可能,而武士英偏偏在预审前一晚,在班房里被人毒毙,而且查不到凶手。谁有这样的本事,在高度戒备的青帮地盘中出入自如,取人性命?几个月后,连应桂馨也奇迹般逃出监狱,鸿飞冥冥。个中蹊跷,成了宋案最大的疑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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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国民党大造舆论,矛头多指向政府,政府也发表声明反击,指国民党的陈其美才是最大嫌疑人。声明说,宋教仁是国民党中的“亲袁派”,陈其美日嗾其徒,在宋教仁与黄兴之间,不断挑起谁当总理、谁当总统之争,以离间宋、黄关系。而应桂馨是陈其美的旧部。陈其美假借应、武二人之手杀宋,再移祸过东吴,指控政府,企图一石数鸟。声明还说武士英在法庭已经招供,但陈其美以20万元贿通法庭,把供词悉数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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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其美与宋教仁都是昔日的革命党人,也是南社成员。按当年南社规矩,品行文学两优,且得社友三人以上介绍,始得入社。足见陈其美也不是一个只会卖烟土、开娼寮的黑帮分子,他也有一肚子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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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宋教仁入葬闸北公园,于右任为宋墓题写铭词:“先生之死,天下惜之。先生之行,天下知之。吾又何记?为直笔乎?直笔人戮。为曲笔乎?曲笔天诛。於乎!九泉之泪,天下之血。老友之笔,贼人之铁。勒之空山,期之良史。铭诸心肝,质诸天地。”细细玩味,文中仿佛别有深意。那时国民党早就公开指责宋案是袁政府所为,并发动了二次革命,何以仍感觉无法“直笔”,只能无奈地“期之良史”呢?战争都发动了,还担心“直笔人戮”乎?于右任所忧虑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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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梁启超有嫌疑,太过离谱,连造他谣的人也不好意思再提了,但袁世凯与陈其美,却一直是众矢之的。“二次革命”时,上海检察厅的许多档案,都为陈其美部下所毁,于是人们怀疑这是“销毁证据”。国民党说凶手是袁世凯,袁世凯说凶手是陈其美,双方言之凿凿,但又拿不出铁证,竟至于事隔百年,是耶非耶,仍争议不休。难怪于右任有“质诸天地”之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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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首义以来,宋教仁为南北和平奔走努力,厥功尤伟,堪称“百世一人,千载一时”。但人生之悲在于,太平本是先生定,不许先生见太平。谭人凤叹息:“昔在东京与日者谈星命,曾以三十年太平宰辅许君,方谓造物生才,既生之,必相之,当不至于死也。孰知星命杳无凭,天道暗难问。”此时此刻,重提三十年太平宰辅的旧话,似有无限欷歔。但宋教仁做不成太平宰辅,又是谁之过?谭人凤自己当年也是动辄要解散参议院的人之一,因果的链条,看似庞杂无序,其实环环相扣,连接着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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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教仁遭刺之日,恰是基督教的耶稣受难日。黄沙滚滚,苍天冥冥,仿佛有不可思议的安排。宋教仁的一生,就好像《提摩太后书》里保罗说的那一番话:“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过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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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历史记住,中国有那么一个人,1913年,为宪政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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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的政治领袖,恒有两大类型:一为革命型,一为经理型。孙文属于革命型领袖,宋教仁则是革命型领袖与经理型领袖的混合体,如果顺利嬗递,在他之后,中国政坛或将会由新一代全经理型领袖接班,中国或有望走上民主宪政之路。可惜,宋教仁之死,革命型领袖重返舞台,意味着许多弯路势必要走,许多事情又要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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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丁中江把宋教仁归为彗星型政治明星,他说:“这一类型的政治明星,在天空放出异彩,可是闪亮得快,消失得也快,在世界上只是昙花一现。”令人长叹不已,是谁令彗星陨落?是谁令昙花凋谢?拉开历史的距离来看,当不难发现,中国宪政进程,其实早在辛亥革命时,已告中断。宋教仁、梁启超等人的努力,不过是想把断掉的线重新接上,但最后统统归于失败。千古奇冤,英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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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恒言,如果当时国民党坚持用法律手段解决,遵循宋教仁定下“先问诸法,再问诸人”的原则,而不是立即发动武装革命,中国将迎来真正的法治时代。但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宋案只是因果链条里的一环,这颗棋子的落下,是前面几步棋决定的;而当这颗棋子落下时,后面的几步棋,也已经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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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案发生时,孙文正在日本,3月25日他火速赶回上海,于当天召开党内高干会议,孙文斩钉截铁地说:“事已至此,只有起兵。因为袁世凯是总统,总统指使暗杀,则断非法律所能解决,所能解决者只有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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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杀机,地启杀机,人启杀机,本来阴间多云的政治舞台,突然一片晦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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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声喧哗,初试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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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3年4月8日,北京顺治门(宣武门)内外,如同集市一般热闹。由原财政学堂改建的众议院门口,车水马龙。新科议员们联翩而至,人人胸前佩戴徽章,参观者在门口排队领取纪念章。据记者说:“议场旁听席内所有中外男女来宾于未开会之前,即异常拥挤,后至者均无立足地。十时二刻遂振铃开会,军乐队在议场门外依次作乐,秩序尚称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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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禁卫军的108响礼炮声中,国会正式成立。是日到会参议员177人,众议员500人,公推年纪最大的杨琼议员为临时主席,宣布开会。林长民宣读开会词,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代表袁世凯致辞,他庄严地说:“念我共和民国,由于四万万人民心理所缔造,正式国会亦本于四万万人民心理所结合,则国家主权当然归之国民全体……今日国会诸议员,系由国民直接选举,即系国民直接委任,从此共和国之实体藉以表现,统治权之运用亦赖以圆满进行。”最后,梁士诒高呼:“中华民国万岁!民国国会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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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籍众议员钟伯毅亲身经历了这激动人心的一幕,多年之后,每一忆及,仍感慨系之,他说:“其最值得吾人注意者,当时国会之召集,依法律规定,乃自行集会,而非由大总统召集。此举似较后世之议会由行政官吏召集之规定更合乎民主原则。故清末民初国人初行民主,其规模与理想均有令人追怀不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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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巴西宣布承认中华民国,这是国际上第一个承认民国的国家,给呱呱坠地的国会,送来一份及时的厚礼。其他国家也答应在参议院议长选出后承认中华民国。可惜,宋教仁已看不到这一幕了,而亲自见证这本应光照历史一幕的人们,也因宋案投下的阴影,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不是那么轻松与乐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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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议院议员596人,国民党得269议席,共和党得120议席,统一党得18议席,民主党得16议席,跨党者得147议席,无党派26席。参议院议员274人,国民党得123席,共和党得55席,统一党得6席,民主党得8席,跨党者38席,无党派44席。国民党在参、众两院870议席中占有392席,稳居国会第一大党的位置。按照《国会组织法》和《参议员选举法》》规定,议员的任期,参议员为六年,每两年改选三分之一;众议员为三年,期满全部重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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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5日,参议院选举议长,国民党的张继和王正廷,当选正副议长。4月26日、28日两天,众议院两次选举议长,民主党的汤化龙和国民党的吴景濂,票数都不过半。国民党推举吴景濂,用心良苦,因为党中主力大部分是南方人,而吴景濂是东北人,可以平衡南北势力,争取北方党人的向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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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30日举行第三轮投票,汤化龙脱颖而出,当选众议院议长。吴景濂失望地说:“汤化龙竟当选为众议院议长,岂不羞哉!”翌日再选副议长,共和党的陈国祥当选。吴景濂事后指责,袁世凯花了至少180万元,用来收买国民党议员不出席投票和收买进步党议员出席投票。是耶非耶,有待历史的考证。即使确有其事,从国民党拿到参议院正副议长来看,收买亦成效不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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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政坛流传一个笑话,汤化龙当选议长后,海军总长刘冠雄登门道贺,汤化龙请他就座,刘冠雄连称“不敢”。汤化龙诧异地问:“你是客人,礼貌理应如此,为何谦让不坐?”刘总长恭恭敬敬地回答:“总统由国会选出,议长是国会领袖,地位与总统相等,我是总统僚属,议长即我长官,怎敢平起平坐?”汤化龙哭笑不得。身为内阁成员,对国会性质的认知,如堕烟雾,如果是装出来的,固极可悲;如果发自真心,则更可悲。汤化龙再三解释国会与内阁的关系,但刘总长始终垂手肃立,不敢就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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