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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下令由总统府拟了一份宪法纲要,要求起草委员会以此纲要为讨论基础。7月20日,政府把宪法纲要以及从各方面收集来的几十份意见书,一并交给起草委员会。但委员们认为起草宪法不是政府的事,无须政府越俎代庖,断然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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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员们顶住了来自总统府的压迫,顶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痛诬丑诋,也顶住了自己内心的恐惧,终于让中国第一部宪法草案,在硝烟中艰难降生。这时国民党的讨袁军,却出师不利,8月2日,在上海一败涂地。形势逆转,政府占据上风位置,议员们的处境愈加困难了。北洋政府下令通缉孙文、廖仲恺、朱执信等国民党领袖。吴景濂以国民党代理理事长身份,毅然决然开除黄兴、陈其美等人的国民党党籍,借此划清界限,为国会争取最后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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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失守,黄兴重演武昌兵败一幕,一走了之。孙文和胡汉民也乘坐德国邮轮,离开炮声隆隆的上海滩,南返广东。8月3日,经过马尾时,得日本驻福州领事馆通知,广东的独立也失败了。孙文只得改道前往日本。在日本召集昔日同志,组织中华革命党,与宋教仁的国民党一刀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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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帅无能,累及三军。各地的讨袁军士兵,仍在前线浴血奋战,艰苦支撑,但大批国民党领袖,已相继流亡日本。张继、谢持、邹鲁、周震麟等国会议员,也跳上了去日本的轮船。邹鲁望着渐渐远去的海岸时,内心百感交集,竟冒出这样的念头:如果袁世凯能够逆取顺守,把中国弄好,我们又何妨让他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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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大海,茫茫长夜,数尽残更,天也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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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有句土话:“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上海讨袁军失败那一天,正是北京最炎热的三伏天。8月2日,宪法起草委员会举行第四次会议,正式把宪法草案大纲提出讨论。宪法全文,由共和党黄云鹏、国民党张耀曾、政友会孙钟、公民党李庆芳、进步党汪荣宝五人执笔起草。他们工作十分卖力,不敢稍懈,每周开会三到四次,每次开会,从上午9时一直开到下午5时。他们仍抱有这样的希望:制一部严谨、公正、字字珠玑、万世表率的宪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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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7日,政府以串通乱党的罪名,逮捕了八名议员(七名国民党党籍,其中三人是宪法起草委员)。众议员徐秀钧也是宪法起草委员会成员之一,力主六省联合举兵,江西独立时,他偷偷把北洋陆军的情况用密电通知李烈钧,不料被军警截获破译,遂以参与内乱为由,逮捕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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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前,友人向他通风报信,催其赶紧逃走,他慨然说:“我将赴法院听法律之裁决耳,夫既以身许国,祸至而逃之,不义。”友人劝他:“今日之事,岂容君从容谈法律乎?”徐秀钧说:“共和所恃以存立者法律耳,法律不存,虽生何为!”壮哉斯言,但法律果存,又何至于南北兵戎相见?既已用兵,又谈何法律?徐秀钧被捕后,押往九江枪决,一弹洞胸,未死,复被活埋。这是国会成立后第一名被处决的议员,人心为之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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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风雨飘摇的局势下,不少议员都表现出临危不惧的气节。按宪法起草委员会规定,须三分之二委员出席才能开议,“二次革命”后,因好几名委员被捕、被杀,其他委员为了保证开会的法定人数,都自觉地不请假。那时还没有汽车,住得比较远的委员,天没亮就要出门,或骑马,或乘马车,顶着滚滚尘土,赶往天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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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景濂忆及:“此时南北情形,恐慌万分,而国会在京不动声色,仍照常开会。”这是政治最具戏剧性之处,国民党这厢已揭竿于江湖,向政府宣战,那厢却仍坐在庙堂之上,煞有介事地讨论宪法。宪法何等庄严,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讨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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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革命”令那些仍然想留在体制之内为宪法奋斗的国民党人,地位尴尬,备感处境艰难。当时谣言盛传,说某些激烈派党人正在密谋炸毁议会,而南方各独立省份也呼吁议员走为上策,脱离北方政府;在京城内,刺刀闪闪,马刺铮铮,议员们已置身于军警的虎视鹰瞵之下。8月7日,参、众两院的国民党议员在北京开会,决定不变更组织,维持现状,在法律范围内,从事政治活动,坚守到最后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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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精神与毅力,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出见纷华盛丽而说,入闻夫子之道而乐,二者心战,未能自决,终非长久之计。是从事宪政活动,还是从事革命活动,二者只可居其一,必须当机立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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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革命”前,先制宪后选总统,是国、进两党的共识,但炮声一响,局面全非。袁世凯借口形势紧张,稳定压倒制宪,国家不可长期无正式负责的元首,必须尽快选举总统。国会作出妥协,9月3日,参议院补选议长,共和党的王家襄当选,然后循袁世凯要求,由宪法起草委员会先制定作为宪法一部分的《大总统选举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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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为了尽快选举总统,想尽一切办法。参议院秘书长张嘉璈回忆:“我在参议院当秘书长时,他(袁世凯)汲汲于当总统,希望参议院的选举赶紧通过,可是国民党的党员反对他,总使开会开不成功。他就令内政部长天天坐在国会里,勿使国会议员‘流会’,要赶紧开会通过选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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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3年10月6日,为总统大选日。参、众两院有759位议员参加了投票,在20多位候选人中,选出中华民国第一任正式大总统。投票与候选人都比一年前选举临时大总统时多得多,但气氛却迥然相异,紧张之中,掩藏着隐隐的不安。在现场见证整个投票过程的张嘉璈说:“选举那一天,第一次投票,第二次投票,均不到三分之二的人数,无法通过考验。他就派了许多便衣军警在国会外头,屋顶上也是,意思是强迫大家选他为总统,否则,就不得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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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袁世凯与中华民国》一书记载,当日包围国会的人数,多达数万人:“十月六日,由两院组织选举会,袁遣军人到会,强迫投票,议员咸不得自由;院外有袁氏左右所买嘱号称‘公民团’者数万人,整齐严肃如军伍,包围众议院数十匝,迫即日选出所属望之总统,否则斫选举人不能出议院一步。选举人不得不俯首听命,忍饿终日,以行选举。”人数或有夸大之嫌,但以人海战术围堵议会,则是不争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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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会议员温雄飞的描述,更加生动传神,他说,他们正在开两院联席会议,突然,会场被蜂拥而至的“公民”包围,水泄不通,连自来水也断了,里面没吃没喝。公民党的几个头头,架梯子爬上墙头,和墙外的“公民”交涉,解释大家立场一致,都是要选袁世凯当总统的,外头才同意他们用绳子把开水、点心、饭菜吊进来,结果只有公民党的休息室有吃有喝,羡煞旁人。“这样,有得吃喝的就在会上有所活动,没得吃喝的被迫得无可奈何”。经过12小时的三轮投票,最后袁世凯当选大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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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0日,中华民国第一个国庆日。袁世凯宣誓就职。但是,他的宣誓地点,不是在国会,而是在紫禁城的保和殿,其象征意味,已十分强烈。是日,北京天雨瀌瀌,满城愁云,所有国旗都被打湿,滴水淅淅沥沥,落个没完。大颗的水滴掉在地上,就像珠玉迸碎一样,发出清脆而悲哀的声响。有人暗暗叹息:天雨国旗落泪,国家来日大难,百姓受苦,老天也在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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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折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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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上任后,没有向议员发表政见演说,便直接提出对《临时约法》的增修案,要解除对总统职权的种种限制,改内阁制为总统制。由于国民党违法在先,袁世凯现在说话,比宋案之前放肆多了。他直截了当地说:“故本大总统之愚,以为《临时约法》第四章关于大总统职权各规定,适用于临时大总统已觉有种种困难,若再适用于正式大总统,则其困难将益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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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不仅要在制定官制官规、任免文武职员、宣战媾和、缔结条约等方面,拥有更大的权力,而且要掌握宪法的公布权,任何法令——包括宪法——都必须经大总统公布,始能有效。他毫不掩饰地对汤化龙说:“宪法不修改,如经国会通过,决不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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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不甘于被关进笼子,它要破笼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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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会还没研究出如何答复。10月22日,袁世凯派了八名代表到国会,趾高气扬地要求,以后国会开会,无论是宪法起草委员会,还是宪法审议会,都必须先期知照国务院,由这八名代表出席陈述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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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宪法起草委员会正在开会,书记员神色紧张,跑来报告委员长:大总统派来的“八大人物”已驾临门外了。大家面面相觑。汤漪请他们先到休息室,然后向委员们征询意见,大家认为,这是明显的行政干预。宪法会议的性质与国会不同,大总统对于宪法会议,并无提案权,也没有派员出席的理由。政府派人参加宪法起草会议,完全没有法律依据。根据宪法起草规则,除两院议员外,其他机关人员,一律不准出席,连旁听也不准。在这个大是大非问题上,起草委员们不分党派,立场一致,互相支持,坚决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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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勃然大怒,立即通电全国,指宪法起草委员会中,国民党人居多,托名政党,为虎作伥,干犯行政,企图实行“国会专制”,使行政变成国会的附属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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