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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景濂忆及:“此时南北情形,恐慌万分,而国会在京不动声色,仍照常开会。”这是政治最具戏剧性之处,国民党这厢已揭竿于江湖,向政府宣战,那厢却仍坐在庙堂之上,煞有介事地讨论宪法。宪法何等庄严,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讨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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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革命”令那些仍然想留在体制之内为宪法奋斗的国民党人,地位尴尬,备感处境艰难。当时谣言盛传,说某些激烈派党人正在密谋炸毁议会,而南方各独立省份也呼吁议员走为上策,脱离北方政府;在京城内,刺刀闪闪,马刺铮铮,议员们已置身于军警的虎视鹰瞵之下。8月7日,参、众两院的国民党议员在北京开会,决定不变更组织,维持现状,在法律范围内,从事政治活动,坚守到最后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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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精神与毅力,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出见纷华盛丽而说,入闻夫子之道而乐,二者心战,未能自决,终非长久之计。是从事宪政活动,还是从事革命活动,二者只可居其一,必须当机立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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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革命”前,先制宪后选总统,是国、进两党的共识,但炮声一响,局面全非。袁世凯借口形势紧张,稳定压倒制宪,国家不可长期无正式负责的元首,必须尽快选举总统。国会作出妥协,9月3日,参议院补选议长,共和党的王家襄当选,然后循袁世凯要求,由宪法起草委员会先制定作为宪法一部分的《大总统选举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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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为了尽快选举总统,想尽一切办法。参议院秘书长张嘉璈回忆:“我在参议院当秘书长时,他(袁世凯)汲汲于当总统,希望参议院的选举赶紧通过,可是国民党的党员反对他,总使开会开不成功。他就令内政部长天天坐在国会里,勿使国会议员‘流会’,要赶紧开会通过选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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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3年10月6日,为总统大选日。参、众两院有759位议员参加了投票,在20多位候选人中,选出中华民国第一任正式大总统。投票与候选人都比一年前选举临时大总统时多得多,但气氛却迥然相异,紧张之中,掩藏着隐隐的不安。在现场见证整个投票过程的张嘉璈说:“选举那一天,第一次投票,第二次投票,均不到三分之二的人数,无法通过考验。他就派了许多便衣军警在国会外头,屋顶上也是,意思是强迫大家选他为总统,否则,就不得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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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袁世凯与中华民国》一书记载,当日包围国会的人数,多达数万人:“十月六日,由两院组织选举会,袁遣军人到会,强迫投票,议员咸不得自由;院外有袁氏左右所买嘱号称‘公民团’者数万人,整齐严肃如军伍,包围众议院数十匝,迫即日选出所属望之总统,否则斫选举人不能出议院一步。选举人不得不俯首听命,忍饿终日,以行选举。”人数或有夸大之嫌,但以人海战术围堵议会,则是不争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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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会议员温雄飞的描述,更加生动传神,他说,他们正在开两院联席会议,突然,会场被蜂拥而至的“公民”包围,水泄不通,连自来水也断了,里面没吃没喝。公民党的几个头头,架梯子爬上墙头,和墙外的“公民”交涉,解释大家立场一致,都是要选袁世凯当总统的,外头才同意他们用绳子把开水、点心、饭菜吊进来,结果只有公民党的休息室有吃有喝,羡煞旁人。“这样,有得吃喝的就在会上有所活动,没得吃喝的被迫得无可奈何”。经过12小时的三轮投票,最后袁世凯当选大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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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0日,中华民国第一个国庆日。袁世凯宣誓就职。但是,他的宣誓地点,不是在国会,而是在紫禁城的保和殿,其象征意味,已十分强烈。是日,北京天雨瀌瀌,满城愁云,所有国旗都被打湿,滴水淅淅沥沥,落个没完。大颗的水滴掉在地上,就像珠玉迸碎一样,发出清脆而悲哀的声响。有人暗暗叹息:天雨国旗落泪,国家来日大难,百姓受苦,老天也在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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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折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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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上任后,没有向议员发表政见演说,便直接提出对《临时约法》的增修案,要解除对总统职权的种种限制,改内阁制为总统制。由于国民党违法在先,袁世凯现在说话,比宋案之前放肆多了。他直截了当地说:“故本大总统之愚,以为《临时约法》第四章关于大总统职权各规定,适用于临时大总统已觉有种种困难,若再适用于正式大总统,则其困难将益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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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不仅要在制定官制官规、任免文武职员、宣战媾和、缔结条约等方面,拥有更大的权力,而且要掌握宪法的公布权,任何法令——包括宪法——都必须经大总统公布,始能有效。他毫不掩饰地对汤化龙说:“宪法不修改,如经国会通过,决不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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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不甘于被关进笼子,它要破笼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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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会还没研究出如何答复。10月22日,袁世凯派了八名代表到国会,趾高气扬地要求,以后国会开会,无论是宪法起草委员会,还是宪法审议会,都必须先期知照国务院,由这八名代表出席陈述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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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宪法起草委员会正在开会,书记员神色紧张,跑来报告委员长:大总统派来的“八大人物”已驾临门外了。大家面面相觑。汤漪请他们先到休息室,然后向委员们征询意见,大家认为,这是明显的行政干预。宪法会议的性质与国会不同,大总统对于宪法会议,并无提案权,也没有派员出席的理由。政府派人参加宪法起草会议,完全没有法律依据。根据宪法起草规则,除两院议员外,其他机关人员,一律不准出席,连旁听也不准。在这个大是大非问题上,起草委员们不分党派,立场一致,互相支持,坚决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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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勃然大怒,立即通电全国,指宪法起草委员会中,国民党人居多,托名政党,为虎作伥,干犯行政,企图实行“国会专制”,使行政变成国会的附属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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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会专制”这个名词,是袁世凯从法国引进的。1849年法国秩序党人一度实行过“议会专制”,以立法权压倒行政权。袁世凯怒气冲冲地恫吓,现在“若反消灭行政一部独立之权,势非亡国灭种不止”。拒绝“八大人物”干预制宪,竟然扯到“亡国灭种”的高度,真要把树上的鸟也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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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委员们不屈不挠的努力之下,10月31日,《中华民国宪法》(草案)在宪法起草委员会里,三读通过,史称《天坛宪草》。那一瞬间,全体委员神情激动,起立鼓掌。当他们在祈年殿外合照留念时,感觉广阔无垠的天空,美不胜收的灿烂阳光,洒落大地,光华熠熠,亮得耀眼。从清末的立宪运动起,中国人历尽风雨艰辛,付出了无量头颅无量血,终于争得一部宪法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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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因“二次革命”处于违法的被动地位,袁世凯抓住把柄,予夺生杀,任意发挥。现在,他要利用这个国民党送给他的借口,彻底废掉国会的“武功”。宪法草案还没送交国会讨论,“八大人物”就缠上了汤化龙,提出诸多修改意见。宋案已宣告司法独立破产,现在独立的立法权也将完蛋,三权分立失其二。事态恶化到这一步,接下来的结局,傻子也能猜得到:在袁世凯的时间表里,第一届国会的寿期,已进入最后倒计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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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1913年10月10日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的袁世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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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11月4日,深居新华宫内的袁世凯,开始从容地布置进一步的打击:以国民党组织“二次革命”颠覆政府为由,下令解散国民党,并剥夺438位国民党议员的资格,追缴证书会章。此令一下,政坛大地震,人们的反应,交织着震惊、愤怒、沮丧、错愕、恐惧。然而,平心而论,袁世凯解散国民党固然是恶行,但它属于一种“借题发挥”、“顺水推舟”的恶行。如果不是国民党决策失误,鲁莽灭裂,把“题”给了他,他“发挥”起来也不会如此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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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散令一下,国民党议员纷纷躲进六国饭店。有人劝吴景濂也到六国饭店暂避,他平静地说:“临难苟免,何以对诸同志?”这是烈火辨玉、疾风知草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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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吴景濂驱车前往彰仪门的国民党本部,街上已是侦骑纷驰,他进了本部大院后,发现被翻箱倒柜,满地凌乱。吴景濂大吃一惊,一面安慰本部雇员不必惶恐,“有事我一人负责”;一面对前来搜查的军警说:“请诸君依大总统命令详细检查,吾与诸公平日无恩无怨,所检查各件请检查员盖章,以资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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