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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日,孙文、唐绍仪、伍廷芳、李烈钧在孙宅开会,林森、吴景濂、王正廷、褚辅成等两院正副议长都出席了。会后,三位在沪的前总裁,加上唐继尧,四总裁联名发表宣言,否认广州军政府和国会,宣布在云南组成合法的军政府,责成南方议和总代表即日与北方议和总代表恢复和谈。当天,王揖唐便接到唐绍仪送来的公函,昔日求见一面而不得,今日竟主动送上门来,何前倨而后恭也,王揖唐咸鱼翻身,其喜可知。谐谑者又戏言“王揖唐亦揖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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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时国务院却给王揖唐来了一电,提出连串疑问:唐绍仪的总代表,是军政府委派的,今唐否认军政府,这个总代表资格是否还存在?上海不是西南范围,孙文、唐绍仪、伍廷芳诸总裁,或已辞职,或已离任(唐绍仪从未就职),现在仅以私人资格在上海的私邸集议,是否能发生效力?孙、唐、伍诸公既已否认军政府,将来和议有成,军政府是否接受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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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非常现实的必答题,非顾左右而言他可以搪塞得过去,否则,到最后和会必然又沦为一出自导自演、自弹自唱的轩轾戏。但安福国会急于恢复上海和谈,生怕国务院搅局,6月7日,派了20名议员,到总统府求见徐世昌,要他澄清对上海和会的态度。徐世昌避而不见,议员们死也不肯离开,在总统府门前喧闹不休,僵持至晚上10时许,秘书长苦苦相劝:总统今天抱恙,各位议员明天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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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安福俱乐部的头头在太平湖开会。有人提议,徐世昌与军政府直接议和就是破坏和平,国会应提出弹劾。但又担心弹劾案提出后,万一国会通不过,岂不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最后决定由两院议长亲自到总统府,向总统提出质问,并由两院通电赞成上海和会,这样才称得上是合法的和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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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参议院议长李盛铎、副议长田应璜、众议院副议长刘恩格一起去见徐世昌。徐世昌终于露面,他不动声色地倾听,听毕对大家说:“一,政府并无不信任王揖唐;二,军政府发生内讧,政府当然可以置身事外;三,军政府已改派温宗尧为南方议和总代表,政府尚未承认,所以政府并无违法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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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双方都在谈论法律,但谁也没有真正可凭的法律依据,法律一词出现愈频繁,只说明离法律愈远。南北关系形如一团乱麻,谁是正宗国会,谁是冒牌国会,谁能代表政府,谁不能代表政府,甚至谁才是合法政府,云里雾里,都在各说各话。连最基本是非黑白都没分清,说什么与这个代表谈,与那个代表谈,全是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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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北方国会和总统讨价还价的时候,南方国会开始了西迁之旅。从云南传来的消息说,唐继尧与当地“实力派人士”,对国会口头“欢迎之至”,但内心都是一百个不愿意。大家顿时冷了半截,谋划半年,历尽曲折,以为山清水秀的云之南、四季芳华的春之城,已为他们搭好舞台,原来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好匆匆更改行程,改去重庆。伍廷芳从带到上海的关余现款里取出一部分钱,发给每位议员300元路费,包下了美商隆茂号轮船,从上海直航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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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景濂回忆说:“决议后,一方通知云南两院同人,一方电商四川督军吕超、省长杨庶堪,得吕、杨之复电欢迎。予同林议长及两院议员遂定于9月7日由沪启行。”然而,纵观大局,无论在北方,还是南方,政治被军人把持,遍地烽烟,根本没有一个行宪的环境,国会无论搬到哪里,都唯有依附实力派。其结果都是为强僭的军人、政客制造机会,而民主共和,则渐行渐远。曾经有过一线宪政微光,卒在政潮的反复震荡中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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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过汉口时,适为夜晚,要在码头停泊一晚。当时湖北督军王占元是直系大将,他会不会扣留议员?吴景镰内心七上八下。好在一夜无事,王占元没有为难议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他们的船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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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过夔门,这里已属四川地界,形胜之国,带河山之险。流浪者们都松了口气。当地护法军在岸边列队欢迎。稍事休息后,继续西进,后二日船抵万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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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接近重庆,空气中的不安气氛愈浓。在万县停泊时,有几名基督教会的英国人,登船拜访吴景镰和林森,向他们申诉:“万县向由滇军驻守,今滇军调走,易以川军。自接防以后,军队骚扰居民,人避其祸,纷往教堂避难,教堂地方过小,不能容下避难人民,商船均停泊,不能运货,民怨沸腾。两院议长路过此地,两岸船均停航,能否到重庆后,请军事当局更换良好军队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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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森通英文,翻译给吴景濂听,两人都啼嘘不已,什么护法军,茶毒百姓比北洋军还凶猛。川滇人民,有什么眶毗之忿,竟闹到今日血仇骨怨,互相屠戮不止。过了万县,江上船只渐渐稀少,往下游去的多,往上游去的少;难民打扮的多,做生意的少;昔日沿江回荡着纤夫“船老板吃什么菜——咸菜”的号子声,高亢而凄怆,如今也难得一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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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9日到了重庆以后,他们更加失望。川、滇、黔三军在成都、重庆之间混战,杀得难分难解,百姓纷纷逃亡,以避锋镝,村庄城郭被焚,烟火终日不息,新鬼烦冤旧鬼哭。原来表示欢迎国会的吕超、杨庶堪,正节节败退。一场秋瘟刚刚过去,重庆街头大兵比百姓多,苍蝇比大兵多。由褚辅成率领,从云南入四川的议员,在叙府遇上川、滇两军激战,炮声隆隆,弹雨横飞,吓得大家面如土色。还好,当两军知道议员过路后,同意暂时休战,派船送议员赴渝。议员们喘息甫定,以为逃出了虎穴,谁知又入狼窝。船刚过叙府,遇上土匪拦船打劫,流弹把褚辅成的草帽也打了个窟窿。四川袍哥天下闻名,一声断喝“日你先人板板”,议员们腿都软了,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行李统统搬到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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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首领盘问褚辅成:“你们是什么人?”褚老老实实回答:“我们是国会议员护法的,有护法大旗和两院守卫。”首领一听,竟哈哈一笑,抱拳说:“对不住,诸位为护法、为国家奔走,来到四川,兄弟我不知,殊为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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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令把搬到岸上的行李,统统搬回船上。但他看见船上有一名穿滇军制服的士兵时,却勃然变色说:“这是云南狗,是我川人之敌,应即毙之!”土匪们一拥而上,把这名无辜的小兵拖到岸边,一枪崩了。事后,褚辅成把这个惊险经历告诉吴景濂,吴叹息说:“于此可见川滇人民,互相仇视甚深!然尤可叹者,我等护法奔走万里,不能令人民了解,而反得土匪之致敬,岂非一大怪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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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土匪与人民一样不了解他们的护法,如果了解,他们的命运,恐怕比起那个滇军士兵,也好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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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路议员在重庆会合,人人满面风尘,各有憔悴可怜之色。这时四面兵荒马乱,一夕数惊,别说制宪,就连正常的开会都有困难。议员们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赴私人宴请上面。种种耸人听闻的消息,在推杯换盏间,纷纷流传。时而说黔军已全军退出重庆,对川军挂起免战牌;时而说李烈钧的滇军已开入重庆坐镇。时而又说刘湘、熊克武率领的川军,已浩浩荡荡,杀奔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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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景濂回忆:“予等见川军内部之纷扰,无力为之说和统一,如不离渝,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于是,决定尽快撤离这座危城。10月14日,在重庆板凳没坐热的议员们,又一窝蜂上了隆茂船,循原路逃往上海。两岸猿啼,巴江涛声,仿佛都化作渔阳鼙鼓,令人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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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茂船只能到宜昌,不能直下上海。船刚泊岸,便有人上船报告,宜昌镇守使奉王占元密令,将对林森、吴景濂两位议长有所不利。林、吴二人大惊,赶紧商量脱身之计,决定全体议员在宜昌暂住,掩人耳目,林、吴二人秘密搭怡和船,先行赴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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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上船后,没有舱位,只好挤在船员的房间里。到汉口后,码头上全是荷枪实弹的“二尺五”(士兵),步枪全装了刺刀。两位议长好不容易躲过密探耳目,蒙袂辑屦,入住日租界,然后再转搭宁绍轮船公司的船去上海。重阳前夕,江涵秋影雁初飞,林、吴二人比掉了队的南飞雁更加仓皇。他们身上只有13元钱,连吃饭都不够,幸亏在船上遇见故友,借了钱买船票,才得以逃离汉口。情形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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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航线,正是武昌首义后,各省代表为制定《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组织大纲》,从上海奔赴武昌的路线。天还是那片灰蒙蒙的天,水还是那些浑浊浊的水,满江风帆,一如往昔。当他们重走这条航线时,不禁迷惘自问:这九年三千多个昼夜,我们是往前走了,还是往后退了?历史的河流,究竟要把中国送往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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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福国会倒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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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并不是完全没有出路的,至少在20世纪20年代来临时,似乎再度闪现出一线光芒。这就是愈来愈频繁出现于舆论中的“联省自治”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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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近现代史上,联省自治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题目。联省自治的概念,最早可以追溯至太平天国时期。由于朝廷实行各省督抚“就地筹饷”政策,财政权渐次落入地方督抚之手,汉臣崛起,地方势力坐大。1900年,北方发生义和拳运动,八国联军入侵京师,东南各省实行“东南互保”;在知识界,以康有为弟子欧榘甲的一篇文章《广东人之广东》为号角,吹醒了沉睡在宗祠族谱里的地方主义意识。省界观念,发扬光大,实为联邦主义思想导夫先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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