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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文是立足于“已然”,而陈炯明谈的是“应然”。虽然可以肯定,训政的初衷是好的,是从中国有两千多年专制历史的现实出发,深知人民缺乏必要的民主训练,遽然置身于民主共和时代,难免有盲人摸象之虞。需要有先知先觉者,教导他们如何行使民权,但可惜人们看到“已然”的现实是:“革命政府”愈教之,天下愈乱。当时报纸对南北的政治现状,有这样一段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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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政府非法而尚有法;南方政府护法而实无法。凡到过北京的人,大概总要承认。即未到过的,只看北京报纸的言论新闻,何等自由。昨日骂黎菩萨,今日骂高凌蔚,其余批评政府和监督政府,更触目皆然。可怜广州的言论界,战战兢兢,不敢出一大气,报馆则时常被封停版,记者则常怕枪毙和监禁。茶楼酒馆,高标“莫谈时事”,稍一不慎,就加以逆党的名号,不死于明诛,必死于私剑,用种种的暴力来钳制民口,使人民敢怒而不敢言,道路侧目,约法上言论自由的条文那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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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军阀互相打架,绝没有拉佚充兵,并肆行屠洗的惨剧。可怜在号称三民五权护法政府都城的广州市,日驱市民作炮挡子,大半一去不复返。故常见“披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千云霄”的惨剧,约法上人民身体自由的条文那里去了?尼庵僧堂,本属法团私产,尽被没收。可怜僧尼多无家可归,约法上信教自由的条文那里去了?剥夺人民生命财产之自由外,又于人民精神上加以种种损害,明开烟禁,公包杂赌,务使祸流数代。试问北京城里有这种黑状么?……南方政府坏在暴徒手,而北方政府则坏在官僚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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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文企图借一些军阀、土匪、政客的力量,去实现他的理想,注定是不能成功的。徐世昌下台以后,中央政治愈趋懈弛混乱,政教衰息,无所归向,于是世道日坏,人心思变。诚如学者钱穆所说:“政治不安定,则社会一切无出路。社会一切无出路,则过激思想愈易流行,愈易趋向极端。”联省自治的兴起,恒肇因于此。后来孙文也觉醒了,决意改组国民党,实行联俄容共,引进苏俄外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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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5月,胡适在《努力》周报上发表了《后努力歌》:“没有好社会,哪有好政府?没有好政府,哪有好社会?这一套连环,如何解得开呢?教育不良,哪有好政治?政治不良,哪能有教育?这一套连环,如何解得开呢?不先破坏,如何建设?没有建设,如何破坏?这一套连环,又如何解得开呢?当年齐国有个君王后,不肯解一套玉连环,她提起金椎,一椎捶碎了。我的朋友们,你也有一个金椎,叫做‘努力’,又叫做‘干’!你没有下手处吗?从下手处下手!‘干’的一声,连环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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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往往激情有余,任何事情到了他们嘴里,都仿佛易如反掌。但陈炯明就是“一金椎下去”砸错了地方,结果导致他的未来,孙文的未来、中国的未来,全都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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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文干案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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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会重开,黎元洪复职,在政坛上激起了一波更汹涌的浪潮。1922年9月由国际法学界知名学者王宠惠博士组阁,保定曹锟和洛阳吴佩孚两家的矛盾,由里及表公开化了。陆军总长张绍曾是吴佩孚的儿女亲家;内务总长孙丹林以前是吴佩孚的秘书长;交通总长高恩洪是吴佩孚的同乡和追随者;王宠惠本人也站在洛阳(吴佩孚)方面。津保(曹锟、曹锐)方面的代言人,只有一个农商总长高凌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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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景濂内心莹澈,深知黎元洪是一个过渡总统,是因徐世昌突然下台,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用来撑一下场的。黎元洪的总统任期问题,张绍曾虽然作了法律解释,但并没有真正解决,依然有许多漏洞,必然会遭到议员炮轰。他认为,能够接替黎元洪做下届总统的,环顾政坛,段祺瑞,徐世昌、张作霖、孙文都不行了,只有曹锟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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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景濂也“一金椎下去”,选择了支持曹锟,他相信这是为政局解套的唯一办法。对于目前内阁被吴佩孚控制的局面,必须改变,至少使保定方面多一点话语权。吴景濂放出风,总统把内阁名单提交国会讨论时,他们将会否决孙丹林和高恩洪两位总长。按当时的外交总长顾维钧观察,“吴景濂是个野心家,一直想当内阁总理”。他说,政界人士都知道国会与保定有这样一个谅解:“在徐世昌下台后,暂时恢复黎元洪的总统职位,以便为选举曹锟当总统铺平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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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宠惠吓得不敢把名单提交。黎元洪也清楚,曹锟垂涎于总统宝座,国会倒阁,就是为曹锟铺路。内阁一垮,黎元洪的总统也就干不下去了。因此,他无论如何要保住内阁,实在顶不住,就找吴佩孚,因为吴佩孚是反对曹锟当选总统的。在顾维钧看来,吴佩孚平时强调宪政,却不太喜欢国会议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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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景濂一直催促黎元洪向国会提交内阁名单,黎元洪支吾其辞,就是不交,双方形成了僵局。顾维钧说:“国会想方设法挑政府的毛病,他们屡次要求总统命令总理亲自出席国会接受质询,但王(宠惠)博士从没去过国会。”王宠惠既不愿意,也不太敢面对议员,尤其是他这样一位文质彬彬的书生,面对吴景濂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质问时,会觉得非常痛苦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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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实行这“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的策略,不理睬国会,本身确实是违法的,给了国会攻击内阁的把柄。顾维钧劝王宠惠,如果实在通不过名单,吴佩孚又不肯换人,那么内阁就应该毅然辞职,“你不能总是待着不动,拒绝作出任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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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1日,国会两院联合举行第三次常会开幕式。黎元洪和全体阁员到会致贺,竟然发生了一幕令人痛心的闹剧。当时吴景濂正准备致开幕词,国民党籍议员邹鲁突然起立质问议长:“坐在总统席上的是不是黎元洪?”吴景濂说:“是的,是黎大总统。”邹鲁厉声说:“黎元洪解散国会,就是背叛民国,当然失了大总统的资格。今天哪能准许他坐在大总统席上?赶他出去!”另一名国民党籍议员彭养光也高声叫骂:“法律问题没有解决,议长何能召集开会!黎元洪高唱统一,可是国会自身首先就不统一,吴景濂醉心权力不能逃罪,黎元洪也应负连带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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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厅之上,一呼百应。“南沟沿六十四号”(以聚会之所的门牌为名称的议员小团体)的民八议员凌毅厉声质问:“黎元洪只是平民,凭什么资格出席国会?”焦易堂(也是国民党籍议员)咆哮:“第二次解散国会是不是黎元洪干的事?今天还有什么脸来致贺词!”“后孙公园十一号”的郑江灏指着王宠惠说:“我认得王宠惠,他是一个平民,为什么坐在国务总理的位子上?”邹鲁揎拳捋袖,大步朝台上奔去,谢持高声附和,也随其后。会场顿时大乱,其他议员赶紧拦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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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场面失控,王宠惠也不致辞了,大家匆匆在会议厅厅门外列坐照相,讵料郑江灏还不罢休,跑到王宠惠面前,唾沫横飞地大骂内阁是“私生子内阁”,甚至把王宠惠从座位上推开,不准他照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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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得最凶的,都是民八议员和国民党籍议员,他们是奉旨捣乱,来北京的目的,就是要像孙行者钻进妖精的肚里,整垮国会。在整垮国会之前,先帮吴景濂整垮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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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维钧在外交部大楼设了一个宴会,把内阁成员与国会领袖都邀请来了,希望大家能够开诚布公,把酒言欢。据他描述宴会现场:“在宴席上,王宠惠博士坐在我对面,我的右侧是参议院议长王家襄,左侧是吴景濂。吴一见到王宠惠,脸上就露出不高兴的神色。”顾维钧正想说点轻松的话题缓和气氛,吴景濂却当着四十多位宾客的面,直截了当问王宠惠:“你是总理吗?你是什么总理?你对宪法有丝毫尊重吗?国会要你下台,你为什么赖着不走?”几句话,闻其声如见其人,吴景濂的倨侮跋扈之态活脱脱地展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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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维钧很同情王宠惠:“王博士毕竟是总理,他得维护自己的尊严。”王宠惠立马反问:“难道你就是国会?”吴景濂听了,竟拍案大骂“混账”,吼道:“议长当然可以代表国会!”可怜王宠惠满腹法律学问,面对气势汹汹的东北虎,竟半点施展不出来,只能讷讷地说一声:“议长怎么可以说出下流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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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顾维钧已强烈地感觉到,“北京笼罩着一种政治气氛,似乎将要发生什么事件来加剧内阁与国会的冲突”。11月17日下午,吴景濂和六位议员登门拜访了张绍曾,建议由他来组阁,但条件是增加保定方面的阁员位子。张绍曾喜出望外,满口答应。当晚,吴景濂在小麻线胡同自己家中召集了六十多名议员开会,提出解决僵局的方案——推倒王宠惠内阁,由张绍曾组阁,这一方案得到议员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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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王宠惠内阁背后的支持者是吴佩孚,要推倒它,必须师出有名。于是,一宗不为人关注的奥国借款案,突然在这时爆了出来,像在政坛投下了一颗震撼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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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人揭发,财政总长罗文干擅自和德奥奸商签订合同,允许以中国未经收到利益的无效债票作变相的补偿,没有提交国务会议通过。而奸商则从华义银行预存的巨款内支付支票三张,其中8万英镑是给财政部的,8.5万英镑是给个人的,构成重大的贪污渎职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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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8日,内阁成员和京畿卫戍司令、京师警察总监、宪兵司令在海军俱乐部聚会。当晚,聚会散了以后,罗文干回到在南长街的家中,便被守在门口的警察带走。当时罗文干问警察:“拘票在哪里?”警察出示总统手谕,罗文干厉声说:“手谕不是拘票,总统无权拘我!”警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强架上车,送入监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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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文干,字钧任,广东番禺人,拥有牛津大学法律硕士学位。民国肇创,即在法律界服务,是全国公认的法律权威,做官奉公守法,清廉如水,有“末世君子”的风范。他和王宠惠都在蔡元培领衔的《我们的政治主张》上署了名,如今却遇上最严重的法律问题,蒙上贪污的恶名,对他而言,不啻是沉重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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