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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们闯进彭、吕住宅后,挥舞木棍,一轮横扫,把所有家私、器具、门窗砸得粉碎,又在彭宅门墙上涂上标语:“猪仔议员的巢窟。”他们还从彭宅搜出一只装满钞票的箱子,搬到院子里当众烧毁。芜湖学生又乘船前往安庆,准备捣毁张伯衍、何雯两位贿选议员的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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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保安队和警察如临大敌,对张、何二人住宅严密保护。学生们包围了省议会,把前来劝说的前省长李兆珍轰跑了,省长吕调元的办公桌也被学生掀翻。10月22日上午,安庆学生举行大游行,七千多市民、学生冲破警方防线,包围张伯衍住宅,在墙上贴满了白纸标语,上面龙飞凤舞,大书“大家注意,此是猪窝”、“好一个猪窝在此”等字样。经反复擂门撞墙,飞砖掷瓦,卒把张宅院墙击穿一个大洞,大批学生冲入住宅,捣毁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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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描述当时的情形:“未几而玻璃瓷器破碎声、门窗倒塌声、木器碎裂声、抛物落水声(厅后有池塘一个)、妇女哭泣声,杂然而起。保安队警察来者益众,把守洞口门首,亦有数名入内者。又未几而桌凳之脚、门窗之板、破箱之底盖、撕破之被絮衣服,及书画镜框等,自后门洞口抛掷飞舞而出,最后则张氏母之灵牌,亦被毁坏。”“第二天,当地《民治报》批评学生过于暴力,学生们又包围《民治报》,把报馆砸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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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锟乃下令苏浙皖巡阅使齐燮元和安徽省政府,将安徽省教育厅长江彤侯撤职,并下令通缉带头冲击议员住宅的学生领袖。一批安徽学生避居上海,组织“安徽流亡学生反对贿选团”,发行《黎明周刊》,继续鼓吹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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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运动火烧赵家楼的榜样力量,开始显现后劲了。而这种暴烈行动,表面矛头指向“猪仔议员”,实际指向了整个国会,指向了代议政制。“猪仔议员”这个恶谥,对国会的伤害至深,以致人们一说国会,就联想起“猪仔议员”,名其为贼,贼乃可克,呜呼噫嘻!洗澡盆里的婴儿,就这样,连同脏水一起被泼出去了。这个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小孩,摔落在地时那一声闷响,至今还在历史的深谷中回荡,令人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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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坛早有耳语相传,吴景濂积极推动大选,是为了自己当内阁总理。选举刚结束,报纸上就发表了旅沪十六省区统一促进会为推举吴景濂组阁致曹锟的电文,令传闻变得十分可信。10月30日,曹锟为筹组内阁,物色阁揆,却不选吴景濂,而属意于高凌蔚,10月12日派高代理内阁总理。一些议员直斥这是过河拆桥,吴景濂扬言,国会一定通不过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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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国会内也有一部分议员,早已看不惯吴景濂把持大局,于是以议长任期为题发难。当初众议院议员的任期延长,没有具体涉及议长任期。于是有人说,议员任期延长,绝不包含议长任期,议员任期与议长任期,是两个概念,吴景濂的任期应于10月10日届满。另一派的意见认为,议长任期,应与议员任期一致。两派又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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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5日,吴景濂到国会开会,刚上台就被反对派议员一拥而上扯下台来,拳脚交加,双方互相扭打,议会内再次墨盒横飞。反吴派议员蒲伯英、胡源汇、耿兆栋、钱崇恺等,联名提出《请本院同人定期开会推举临时主席意见书》,语重心长地称吴景濂为。前议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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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会临时会开会数日矣,而议事不能进行,其重要原因,殆不出议长问题之外。其此事非吴前议长应否解职之问题,乃吾同人全体承认宪法与否之问题。如其不承认宪法也,则吴前议长可以解职,亦可以不解职,但视其疏通活动之能力为之可耳。如其不能,则宪法上毫无疑义之条文,固不容吴前议长牵强附会以自便。而吾同人尤勿能爱憎扬抑于其间,但将此神圣庄严之宪法条文诵绎一遍,自足以断此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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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着这些满纸“神圣庄严之宪法条文”的文章,很难想象,这些人在会场上,掷墨盒、施拳脚,都是近身肉搏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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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议院内的内讧,闹到司法机关。两派议员各自向地检厅起诉对方,吴景濂方面,由刘冠三领头,反吴派方面,由王枢领头。地检厅奉内政部之命“秉公办理”,发出28张拘票,其中议员21张,众议院职员3张,警官2张,其他官员2张。根据宪法规定,拘押议员,须经议会同意盖章,但议院秘书厅一口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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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员们见引用宪法逼不走吴景濂,向地检厅起诉,又不能把他关进牢里,便改用当初军人对待黎元洪的一招:索饷。皇帝不差饿兵。11月底,吴景濂收到一批议员给他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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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伯议长大鉴启者,同人等聚处京门,生活甚难,端阳节关,仅发现洋百四十元,迄今又经月余,杳无消息,同人等现状,苦难维持,急迫万分,请问阁下究竟有维持本会之能力否?如自揣才不足以济时,智不足以应变,请明白宣示,同人各回本籍,别谋生业,以免流离京市,形同饿莩,贻羞国会,腾笑友邦也。否则辞职让贤,勿尸首席,亦无不可,唯执事图之。此颂议祺。众议院同人公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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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宫已形成内外相迫、两面夹击的态势,在外,内阁停发国会经费。在内,议员不断腾拿捣乱。吴景濂左支右绌,疲于应付。逼宫的议员,最拿手的战术就是文武车轮战。文战,和你谈法律,谈不成就谈金钱,再不成就流会;武战,就是桌椅板凳、墨盒臭鞋、武当少林一起上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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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8日,国会开会讨论金佛郎案。政府方面,急于通过该案,一部分议员亦鼓噪不休,而吴景濂认为该案令中国损失太大,坚决反对,他说:“国会一日存立,则金佛郎案一日不能承认。”他把推动该案的人怒斥为“政府狗”和“卖国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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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在议场再次爆发殴斗。据吴景濂描述:“高凌蔚等所组织之宪政党出而阻止,双方发生冲突,该党议员黄翼等,各摘(掷)墨盒,由议席向议长席抛击,纷如雨下,最后击伤本席额角太阳穴,血流如注,众始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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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景濂下令警卫关上议院大门,不让行凶议员黄翼逃逸,而他则不顾血染衣襟,忍痛站立台上,坚持诵读反对金佛郎案的通电文稿。会后,黄翼被押至地检厅,等候起诉。但地检厅认为黄是议员身份,不便拘押,予以交保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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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攻素议员写信慰问吴景濂,同时提了一个很可笑的建议:“院内屡次飞掷墨盒,意气用事,人人自危,请将议席所有墨盒尽行撤去,易以铅笔硬纸。”堂堂一国议会,为了避免互殴伤人而要收藏墨盒,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即使改用铅笔,当短兵相接时,戳眼刺喉,一样可作匕首之用,何安全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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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吴派议员认为,每逢议院打架,警卫都有偏帮吴景濂之嫌,遂向内务总长高凌蔚提出,请警察厅派人替换议院警卫。12月20日,大批警察奉命到国会接管保安,而原来的警卫拒绝撤出,双方又起冲突,原警卫队被警察缴械,队长当场被捕。吴景濂向大总统抗议:查现在国会既未依法解散,何得由内务部越权干涉,至该部派来武装警察,擅行占据议院,尤属不可思议。”但这份电报在北京被扣,发不出去,只能以快邮代电,改送天津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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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沦为一出闹剧。12月21日,冬至前两天,北京严寒,三海冰封,狐听之声,杀机暗藏。吴景濂在小麻线胡同里,坐立不安,窗外风声愈紧,他内心愈是忐忑。他与一班同人在家中开会。大家异口同声说:“政府既下如此强辣手段,我方非谋最后办法,则同人已无在京立足之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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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景濂终于下定决心,携带众议院印信,逃去天津。为了掩人耳目,当天发出几千张请柬,称翌午在忠信堂大宴朋侪。入夜以后,吴景濂由几位议员、警卫陪同,在沉沉夜色掩护下,分乘三辆汽车出齐化门,由通州直奔天津。天寒地冻,在车上冷得手脚僵硬。到天津后发表通电,称“本院职务在北京不能行使,本席行动亦失自由,此后众议院一切活动皆属非法,本席概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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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景濂不承认众议院的一切活动,众议院也不承认他的一切活动。吴景濂的政治生涯,到此结束。章士钊曾经笔削褒贬,对吴景濂作如是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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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大夫行己之不可以苟也。景濂以殉国殉宪,号称于世,以迹证之,未尽虚妄,而以其平日恶行暴著,人不之齿,纵有美德,亦不与成,黎丘之鬼是也。黎丘之鬼,效人之蛭以欺其伯,一旦真蛭遇难而伯不救,蛭遂死矣。景濂囊括议士,稗贩南北,雠友靡常,法律在口,屡为黎丘之鬼以诳当世。今有一长足取,在他人宜可轰动天下使为己助者,而天下之情不与,语称立身一败,万事瓦裂,征之景濂,一何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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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1月9日,众议院通过孙宝琦任内阁总理。然众议院的印信,被吴景濂卷走,咨文无法盖印。众议院派人到天津,请吴交出印信。吴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视印信为最后护符,岂肯轻易交出,遂以“现在院警被内务部非法撤换,院内秩序无从维持,且秘书长及职员多被监控,行动已不自由”为理由,拒绝交印。经过一再劝说,他才同意在六份空白咨文上盖上众议院印信,让来者带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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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盖了印的空白咨文出现时,国会存在的最后价值,其实都已归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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