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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初闻中国议会之名目,但知其不过为庞然无序之团体耳,至于实力,则未必有也。然时势之所变,几咸驱在野之志士而成合一团体。……而一时感动奋发之气象,理想知识之发达,实足令人敬仰。且彼等之心,皆出自一片爱国之热诚,非所顾于成败利钝也。故万一事成,不特称霸于中国,雄飞于亚东,固将摧狮威,折鹫翼,握全球之霸权,执万国之牛耳,而为世界主人翁也。[196]当然,各派的分歧依然存在,加上复杂的人事纠葛,合作时冲突不断。大合阵营中不同派系互争雄长,同一派系里小集团彼此掣肘,由此开近代中国政坛无谓党争的恶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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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武汉事败之后,康、汪两派竟至各为秦越,而终不能调和,自余各派,亦互相排击。此不特新党志士之忧,而于全国前途之影响,有大不利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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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敌当前而内部纠纷不已,令参与其事的日本人士大为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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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今日当道之官司,满清之奴隶,无论若何党派,凡为维新之士,一概严捕而诛戮之。在新党能合力一心,以谋抗拒之策,以图自立之机,犹且不暇,况或自相冲突相解散,其不为异族所戮辱,则为顽固者之话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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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亟望新党之化意气而谋合群,图大业而忘小嫌”。[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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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淇鉴于“今日维新志士已不可多得,若伤残一人,则是中国志士少一人,残害国家元气,莫甚于此。他日中国终不能不维新,若此时已将志士残害,则将来维新之时,恐人材不足用矣”,特撰《圣朝无党祸论》,欲为党人作大解脱,以免当道以“康党”二字罗织中国志士而聚歼之。[198]可惜良好愿望未成现实,此后进步势力的朋党之风不绝,内讧不断,不仅妨碍直接目标的达成,更使中国民主进程受到严重干扰,形象大受损害,步履维艰。如何发扬政治精英的国家民族观念而抑制其宗派意识,遵循民主制的规则,成为中国民主政治成败的一大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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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析庚子中国议会的史料与史实,启示颇多。对此事件看法的诸多分歧,主要来自两方面的影响,一是后来政局的变化和研究中两极对立的观念,妨碍了全面、历史、细致地观察问题,革命与保皇的概念,显然不能涵盖当时趋新势力的派系关系;而由此产生的简单正邪观,更无法判断各派政治行为的是非正误。那种戊戌以康、梁为准绳,庚子以团民为尺度,辛亥以革命党为天平的评判,很难深入认识复杂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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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国会的人士固然不乏主张激烈者,如唐才常,另如丘震,梁启超称之为“当代青年中一有望之人物也。……固夙以为国流血自祝,吾亦冀其为铁血派中一伟人也”[199]。而多数人属于革政势力的渐进派,“平日绝不主张激烈之行动,以为天下大器,破坏滋易,建设实难。以吾国之人材、财政、内忧外患而论,尤不当虚作一建设之理想,轻言破坏”,希望“政府之能自改革,勿自蹈于危亡之域,以致危及天下”[200],政治表现鲜有大放异彩之时。有的后来更趋于保守颓唐,绝足政坛,袖手神州。但在国家民族陷于危难之际,他们一片天下己任的抱负热忱,不仅毫不逊色于革命先驱、维新志士,而且曾经实实在在地协手合作,共赴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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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受主客观条件的限制,对史料的掌握理解和运用存在片断与片面的弊病,很难把握事件的全部内外联系。有关结论逻辑上似能自圆其说,但往往是由于看不到材料,或以舍弃、蒙蔽部分史实为代价。以为正气、自立、国会的纲领以及纲领与行动之间根本自相矛盾,便是从后来的观念逻辑出发,依据片断史料而形成,与当时人的理解及真实全貌相去甚远。如果说以前主要是资料所限,那么随着新材料的不断问世,如何解读史料,了解史实更显重要。只有在全面掌握史料史实,把握和揭示其本来内在的各方联系的基础上,才能认识历史。从史料中读出历史真相,了解流变因果,进而重建信史,绝非仅对上古史才有意义。近代史虽时隔不久,但史料太多,难以掌握周全,而且政局变幻多端,当事各方出于种种原因,有意无意地制造、隐瞒、曲解、放大或缩小史料史实,研究工作整体上又未经疑、考过程,如果研究者不能严格从学术史出发,充分吸收已有成果,尽可能将所有新旧史料排比考校,进一步解读,结果必然观点先行,史料填充,呼卢喝雉,图画鬼物之弊在所难免。与历史所蕴藏的丰富可能性相比,任何理论与逻辑都显得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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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组编:《胡适往来书信选》上册,第5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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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胡珠生:《正气会及其〈会序〉三题》,《历史研究》1984年第6期;《自立会历史新探》,《历史研究》198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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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如夏曾佑嘱咐汪康年:“以后通书有碍字面,诚恐未便,若作隐语,又易误会。今拟于信中极要字面,即用电报新编之号码,每码移上三字。”(上海图书馆编:《汪康年师友书札》二,第13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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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汤志钧:《乘桴新获》,第343—3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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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井上雅二:《维新党的失败及其将来》,《东亚同文会第十一回报告》,明治33年10月。田野橘次的《最近支那革命运动》第1章“哥老会巨魁唐才常”(收入杜迈之等辑:《自立会史料集》)第5节“维新党的失败与其将来”据此译成,略有增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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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据《井上雅二日记》(《乘桴新获》,第348—380页)、孙宝瑄《日益斋日记》、唐才质《自立会庚子革命记》、冯自由《中华民国开国前革命史》上编第9章、田野橘次《最近支那革命运动》第1章(均见《自立会史料集》)等资料整理。张元济两次会议均与会,第二次会议决定干部人选,容闳指定其与孙宝瑄掌会计,力辞不就。井上日记称宋伯鲁、张元济、王照等没有加入,似指未加入国会的中心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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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中国旬报》第19期,1900年8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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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赠光禄寺卿翰林院庶吉士宗室寿富公行状》,《林琴南文集》,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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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高凤谦函告汪康年:“寿伯茀先生创知耻会,所撰序文辞意俱好,忠君爱国之心,跃于纸上。宗室有此人才而废弃不用,可叹可叹。”(上海图书馆编:《汪康年师友书札》二,第1635页。参见吴保初:《宗室寿富告八旗子弟书书后》,吴保初撰,孙文光点校:《北山楼集》,第88—89页;宋恕:《书宗室伯福君知耻学会叙后》,胡珠生编:《宋恕集》上册,第278—2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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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张謇研究中心、南通市图书馆编:《张謇全集》第6卷,第4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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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梁启超著,舒芜校点:《饮冰室诗话》,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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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杜迈之等辑:《自立会史料集》,第93—94页。另据金梁《光宣小记·送考》条:“廷式听点,乡友多至殿门送考。朝考日,余方与众立谈,见汪伯唐先生(大燮)送汪穰卿同年(康年)入。伯唐与余向未识面,问余名。穰卿曰:‘予昔识金君于广坐,尔亦试觅之稠人中。’伯唐四顾及余,趋前曰:‘昂昂千里,卓立不群,其此君耶?’众皆引以为异。穰卿曰:‘此君自有异人处,不难识也。昔访君西湖,君方品茗三雅园,座客已满,予觉君小异,执手问讯如故交。及君至海上,予集友宴之,数十人皆一时知名士,文芸阁(廷式)后至,予亦嘱觅诸座上。芸阁一顾即得。吴彦复、欧阳石芝继至,亦然。金君不凡,故易识也。’时闻者皆传为美谈。忆昔唐佛尘(才常)、沈愚溪(荩),至杭见访,余侍父立柳堤,唐君一见即呼曰:‘金君是耶?’亦可异。客去,父曰:‘唐军顾盼非常,必立功名,恐遭非命,沈亦似不能免。’后庚子起义,唐君果于汉口被害。时余下榻上唐寓,得报大恸。未几,沈君亦仗死北京,果皆验。”(章伯锋、顾亚主编:《近代稗海》第11辑,第2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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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24辑之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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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蒋贵麟编:《万木草堂遗稿外编》下,第871页。谭献《复堂日记》1899年10月3日记:“六桥来,询悉驻防上书者瓜尔佳氏金梁字息侯,诸生,年未三十,昨举孔子生日会者即其人。”(谭献著,范旭仑、牟晓朋整理:《复堂日记》,第405页)后来康有为反对扑满之说,所举例证之一,即“满人亦有佳者,如瓜尔佳力言民主者也,何必尽攻之”(1902年6月3日《致罗璪云书》,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编:《康有为与保皇会》,第1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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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蔡元培:《自写年谱》,高平叔编:《蔡元培全集》第7卷,第290页。另据1901年4月4日蔡元培日记:“晤伯、仲昭,见示章枚叔所为《訄书》,宗旨在帝孔氏,逐满洲。伯言,瓜尔佳锡侯,满洲之言维新者,见此书因立一扶满抑汉宗旨,以与枚叔争。噫,黄种方绌于白种,而种之中乃自相与争,此何异汤沐已具,而群虱乃斗与裈中也。然满汉之界,祖宗立法未善有以启之,二百余年无大争,故界不破。今乃有以争为宗旨者,此满汉大同之基也。”(中国蔡元培研究会编:《蔡元培全集》第15卷,第327页。编者校改“大同”为“大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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