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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784 川西平原是中国内陆最富庶的地区之一,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水稻的种植在长江上游地区居第一,稻米除供本地食用外还大量出口。由于早在公元前3世纪修筑了都江堰,克服了岷江水患,开辟自流灌溉,因此它在生态上是一个高度稳定的地区,也是中国农业最发达的区域之一。我们常说的四川“天府之国”,其实多是指这一带。[6] 这里虽然谈不上像江南地区那样河道纵横,但也是沟渠交错,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灌溉系统。油菜籽深秋(11月)播种,一到春天,一望无际的油菜花,黄黄的延伸至天边。过了清明,天气转暖,春天的蒙蒙细雨是川西平原最浪漫的景色,满眼朦胧新绿,竹林和房屋时隐时现。农民戴着大斗笠,穿着蓑衣,赶着水牛,在田里劳作。简直就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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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786 深耕过的水田,黑色的泥土大块大块地翻了过来,白色的鹭鸶在田里忙着,寻找被犁翻出的尚未自冬眠完全苏醒的各种昆虫和泥鳅。这时,都江堰也开始开闸放水,自流灌溉系统把水直接送到田里,肥沃的田地在水里充分浸泡、发胀,在反复耙过以后,泥土变得又细又软,不久就可以插秧了。川西平原的水田都不大,不规则田埂把田隔成小块,便于人们在上面行走,也便于蓄水。夏天,秧苗长得郁郁葱葱,农事不多,农民得到片刻的喘息。秋天是最忙碌的收获季节,田里一片金黄。农民用镰刀割稻,妻子和老人把稻秆扎成捆。孩子们则在田中捡掉下的稻穗。冬天,是休息和节日的季节,人们赶场、赴庙会、过春节,享受劳作之成果(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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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791 图2-2 一个少年正在使唤水牛耙田,准备春播。甘博拍摄于1917—1919年间。资料来源:美国杜克大学D.M.鲁宾斯坦珍稀图书和手稿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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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793 完善的灌溉系统,肥沃的土地,充足的雨量,温和的气候,使这个地区出产丰富,为中国水稻主要产区,稻谷的种植占耕地面积的60%,另外尚生产大量的蔬菜。所产稻米除自给外,还大量外运。[7] 除了稻麦和各种蔬菜外,还有形形色色的经济作物,如烟草、茶叶、各种水果,另外还盛产麻、菜籽等,养蚕制丝也是主要副业。成都郊区的乡镇,是蔬菜的主要来源。种蔬菜的肥料,也主要取之于从城里运来的大粪和尿水。美国历史学家费正清(John K.Fairbank)曾经描述过,如果从空中看古代的中国城市,就会发现城市被绿色所包围,但是与城市的距离越远,绿色也就越淡。就是说,远离城市的地区,由于农作物的肥料没有城市近郊那么充足,所以也不那么茂盛和青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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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795 川西平原和北方的农村居住形式有着很大的差别,前者是分散式的,后者是集结式的。农民选择最便于到田间耕作的地点建房,形成了分散的居住模式,即一个耕作区域内散布着许多分离的农户。川西平原的自然地理条件,良好的气候环境,完善的灌溉系统,使得农民可以随田散居。[9] 我们可以想象,在中国北方,冬季气候严酷,一家一户散居将是十分困难的,因此集中居住的村落是他们抵御严冬的必要保障。同居住模式一样,两个区域的自然村落结构也迥异。聚居的和商品化程度较低的华北村庄,有较紧密的村民关系,而村庄之间却比较孤立和内向;分散的和商品化程度较高的川西平原村庄(严格地讲,不能称为“村庄”,称“乡村”可能更恰当些),乡民关系则较松散,而乡际关系却较密切。[10] 这些密切的乡际关系网,是川西平原内部商品流通的有利条件。各乡农民均需要靠基层市场来进行交换,以弥补一家一户独居导致的生活上乃至心理上的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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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797 农户三三两两地散居在自己的耕地旁边,耕种和管理都十分方便。从外面来的人会惊奇地发现,平原上散落着一丛丛的竹林,竹林深处,隐藏着一座座院落,便是典型的川西平原农民的居所,当地人一般都称这些丛林为“林盘”。他们的生活,总是和竹林以及周围的小水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沟渠里的水清凉又干净。农民傍晚下工,就在沟渠里洗锄头,女人在沟渠里洗衣服和洗菜。这些沟渠也是鹅和鸭的世界,它们在水面嬉戏,水里有不少鱼虾,回水之处,还飘有绿色的浮萍,是鸭子的最爱。劳作了一天的农民回到家里,家家户户屋顶上升起炊烟,和朦朦胧胧的暮色融合一起,构成了一幅田园生活的恬静的、温馨的图景。川西平原的农民,基本不烧煤炭,主要依靠从田里收回来的麦秆和稻秆。而燃烧后的草木灰,是种庄稼的好肥料。他们的灶膛口一般都挂着一把陶质的水壶,火苗子从灶口钻出来,能同时把壶里的水也烧烫,提供了日常的热水(图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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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799 随田散居的林盘是集生产、生活和生态为一体的复合型农村聚落形态,既反映了一种生产结构,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康熙年间绵竹县令陆永箕在一首竹枝词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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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801 村墟零落旧遗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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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803 课雨占晴半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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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805 几处青林茅作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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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807 相离一坝即比邻。[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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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812 图2-3 一个典型的川西平原上的院落。人们散居在田野和丘陵,而不是聚居在村庄里。李约瑟(Joseph Needham)于1943—1946年间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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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814 资料来源:英国剑桥大学李约瑟研究所(Needham Research Institute, Cambridge Univers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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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816 生动描述了这种空间与人和谐的互动方式。林盘创造了一个良好的生态居住环境,竹林中往往还有一口井,提供人们的饮用水。边缘还种植有其他作物,如水果、蔬菜等,为农家生产生活提供了多种原材料与农副产品。鸡在竹林里到处觅食,鸭子和鹅在林盘周围的稻田或沟渠里漫游,如果有生人接近,狗便“汪汪”地叫了起来。农民们甚至也和自己过世的亲人永不分离。在竹林的边缘,人们可以看到土坟堆,似乎阴间的亲人仍然每天关注着人们的生活,分享他们的酸甜苦辣。每逢忌日或者清明节,他们祭祀祖先和亲人也非常方便。人们经常可以看到坟前香烟缭绕,摆放着各种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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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818 这里农民的日常生活和劳作都离不开竹子,林盘就是他们取之不尽的供应地。除了盖茅草房顶的架子,竹子必不可少外,还有吃饭的筷子,蒸饭的蒸笼,院墙的篱笆,挑担的扁担,遮雨的斗笠,睡觉的席子,以及许许多多的家具,都是竹子做的。春天来临,竹林到处是从土里冒出来的竹笋,挖出来自己吃不完,则送到市场上去卖。农民平日很少有现金,如果要去赶场,便从竹林里砍几株竹子,挑到市场卖了,也就有了一点小钱,可以买点油盐,甚至割一块猪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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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820 平原上的农民多住土墙茅屋,只有家境非常好的人家才有经济实力建砖瓦房。所谓“茅屋”,其实并不是用茅草,而多是用麦秆或者稻谷秆做屋顶。墙则是用田里的泥做的土砖砌成,做这种砖的方法是:先在田里放水把泥泡软,然后反复耕犁,使泥逐渐细腻,然后把水抽干,让泥里的水继续挥发,渐至半干,又用碾子在上面反复滚压,让泥土越来越紧实。当干湿合适时,就可以拉砖了。如果泥土太干,拉不动;如果泥土太湿,拉出的砖容易变形。先把地表土按需要的砖的大小切出来,拉砖要三位男劳力,一位掌握锋利的平铲,两位在前面拉系在铲上的绳子,一起用力,一大块砖就拉出来了。然后在田里晾晒,砖干硬以后,就可以盖房了。这种茅屋冬暖夏凉,材料完全用田里所产,由于劳动力都是靠亲戚和乡亲们提供帮助,因而花费不多。这种拉砖和盖房的活动,也是地方社区联系和增进亲情的活动。乡邻来帮助,主人提供饭食,反映了传统社会中互相依赖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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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822 1945年夏天和沈宝媛同时进行农村社会调查的同学白锦娟,对离“望镇”只有几里远的九里桥的一个农家院子有这样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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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824 傅太婆的家就是离场三里的小路上,四周都是稻田,茂竹夹着篱笆做的栏墙的一所孤立的宅院。宅的方向在洞子口的东南,大门朝南,院内有北东西三面房子共计十一二间,北房三间通连,东头另有间耳房,是东房三间通连,南头也另有一个单间,东头的北耳房是厨房,南头的单间是佛堂。西房是四间面积的一大间,用做堆积谷麦农具的。东北角和厨房都有小门通一小院,小院是用一道流经的河与田野为界。小院沿河边竖立栏栅,开一个弓形的门,从门可以下水,沿岸露出干净的洗衣石,小院内有竹林,并有一排猪圈,养了八只猪。猪圈南有一大间草房是厕所,粪坑在中间。街门的两旁都盖草棚。两边草棚是水牛的居室。东边草棚堆积着些将田里拔下来带枝的毛豆、胡豆或萝卜青菜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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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826 这是川西平原上典型的居住形式和条件,不但宽敞,而且各种功能的房间一应齐全,有猪圈,有水牛棚,有储藏室。环境优越,周围是竹林、稻田,小河就在家门口,取水用水方便。如果我们以为“傅太婆”家不是地主也是富农,那就错了,这是一个50多岁的寡妇独自拉扯几个孩子的衰败的自耕农家庭而已,而且已经是“完全的佃户地位”。[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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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31830 川西平原属于川西经济区,是长江上游人口最稠密、开发最早、自然条件最好的地区,这一地区每年都有大量稻谷输出,此外各种经济作物也很发达。水陆路交通方便,重要的大路和驿路皆由此辐射而出。平原上场镇密度很大,大约相隔8到10公里即有一场镇,也即是说,乡村至场镇平均还不到5公里。成都是川西平原上的中心城市,是贸易系统的中心,下面有地区城市、地方城镇、乡镇,下延至墟市。农民在生活的许多方面都依赖于集市。农民把农产与手工业结合起来,进行多种经营,提供丰富的产品。集市是沟通地方经济联系的主要渠道,是农民之间以及农民和商贩之间进行交易的立足点,赶场者出售其多余或剩余的产品,换回自己不能生产的日常生活和生产用品,这属于农民之间“以有易无”的形式。集市既可作为输出市场的起点,又是农民日常生活品销售的终点。集市依赖高一级市场销售其聚集的土产,又将高一级市场运来的商品出售给农民,从而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成为乡村商品流通网络中的一个最基本的环节。[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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