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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1 一个照顾婴儿的农村小孩。照片由美国《生活》杂志摄影记者C.麦丹斯于1941年在龙泉驿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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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格蒂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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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宝媛的老师廖泰初在1941年发表过一篇讨论学徒的文章,指出中国的学徒制度,开始是以家传为特色,农工商都是如此,隋唐以后,由于店肆、坊铺、行会增多,学徒才脱离了家庭的圈子,进入社会。学徒的训练期限从9个月到4年不等。到清以后,因为同业人数增加,收徒、合同、出师等都是根据行会规章处理。当时有人估计,中国学徒人数达到3000万,但是廖泰初估计应该是1000万—2000万。“一批是真正志愿学艺的,对某行某业发生兴趣,将来得一技之长,终身有所依靠。”但是由于供过于求,所以入店并不容易,特别是要“有钱有势或是有深厚交情者的介绍和担保”。一般是十二三岁以上,二十岁以下。合同内常有“打死勿论”,“如有自缢、投河、逃亡等,均与柜上无关”的规定。的确,有的学徒“整日生活就是三壶主义”,即管茶壶,提酒壶,洗便壶。“普通学徒就是一个奴隶。”但是,“经过生活的艰苦,工作的勤劳,各种打骂模仿的教育和训练,学徒也有毕业的时候,这就是脱离牢笼的一天,术语称作‘出师’或是‘满徒’”。出师是学徒“最大的一个转机,一切地位金钱身体思想都重新获得自由,人生态度完全改变”。[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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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地方上有影响的袍哥首领,自己的儿子最后落到去当学徒,可能也是他地位下降的一个标志吧。雷明远和雷大娘应该知道学徒将来是没有大前途的,然而,他们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不过,对雷大娘来说,值得欣慰的是,淑英仍然能缴费上学,这样至少淑英还可以有一个比较好的归宿。对具龙去当学徒,雷明远好像并不认为是一件不好的事情,还自我解嘲地说要在这三年之中储蓄几百万块钱,等具龙学成以后,买一部车,让他开车做生意。如果真能达到这个目的,倒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但是,从目前雷家的这种经济状况看,恐怕实现的可能性非常渺茫。[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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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腊月,对于雷家来说,过得真是非常惨淡。男主人终日在外不落家,雷大娘也经常在外面走动,只有淑英、长工老周以及使女俊芳在家。他们也就靠吃泡菜下饭度日。而隔壁蔡家的织机不停地响着,一副忙碌和兴旺的景象,与雷家这边的清冷,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11] 沈宝媛的调查对这个新来的佃户蔡家描述不多,但是我们也能感到蔡家是比较殷实的。首先一下子能够拿出50石米来,就不是一般佃农所能够办到的。另外,除了经营稻田,同时进行手工业活动,一看就善于持家。与雷明远不善积累、挥霍无度真是天壤之别(图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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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过年了。腊月二十八,“望镇”的袍哥根据老习惯,在土地庙聚会,喝酒吃肉,猜拳行令。然后大家推牌九、打扑克赌钱。过去的惯例是,正月初一大家在自己家里过年,正月初二给正舵把子拜年,全体袍哥兄弟都要送礼,舵把子招待大家吃酒。正月初三是给副舵把子拜年,正月初四向三哥拜年,然后轮到五哥(即两个管事),依次类推。辈数小的兄弟,在正月十五以前,差不多天天都有酒席可吃,但是也需要天天送礼,这是一笔极大的开销。[12] 但今年过年,雷家已经没有能力招待百余位的弟兄,所以副舵把子雷明远很早放风,今年恕不待客,当然也就没有礼可收。当然,这也打破了多年来的惯例。新年请客拜年,都是联络感情的重要活动,也是袍哥首领笼络和感谢鞍前马后、劳累一年的弟兄的一种手段。雷家打破这个惯例,也就是说从这个感情联络的循环中自动退了出来。显然,对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和威望,无疑有着极大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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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袍哥,经济基础和权力经常是联系在一起的。如前面提到过的开江县的袍哥大爷蔡兴华,他在后来的回忆中,特别提到经费是苦恼的事情,组织的收入包括每年每人交三至五元会费(有困难者可以免交),外加“办提升”(他没有解释什么是“办提升”,我猜想是袍哥成员的升级)交纳的“码头钱”,以及个别人对本堂的资助三项,但主要的应酬费来自“各铺子的倡捐和摊派。如年拜会、清明会、单刀会等”。当大爷的还必须多捐款,如果少了,会被讥讽为“狗(吝啬)大爷”。蔡为了解决“当大爷后支多进少的矛盾”,运用了原来开织布机房积攒的钱,除“做临时应酬”外,还开店铺,先后开了桐油铺、盐铺、烟茶馆、“饭客铺”(饭馆兼客栈)等,“人力不够就请兄弟帮忙”。但是蔡称,“每天虽有微利进来,仍满足不了各种开支”。“饭客铺”不对外,“专供来往过客食宿”。所谓“来往过客”就是指他的袍哥兄弟。有一点值得注意,这些铺子中的大多数,都是他当大爷以后开办的,也说明大爷的这个地位,促进了他生意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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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2 乡村农家织机。照片由美国《生活》杂志摄影记者C.麦丹斯于1941年在龙泉驿拍摄。资料来源:格蒂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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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其他开支,如资助访客和本堂兄弟,“特别是逢着达官显贵既要留驾宴请,又要给钱送行”。逢年过节,还有“应酬各种倡捐和摊派”,还要“筹备许多钱粮,强装大方地赐给在场兄弟”。具体给多少,则根据人数和交情厚薄而定,当时叫做“压岁钱”或“酒钱”。总之,当大爷要“吃得开、宰得动,不仅有钱,还要洒脱,否则便是狗大爷”,因此没有相当的经济实力,这个位置是很难做的。蔡称他采用“高来高打发,低来低打发”的“应酬原则”,但是仍然难以平衡,只好“拆东补西”,很是焦心烦恼。蔡所面临的这个问题,和上面所提到的雷明远的情况类似,袍哥大爷必须要有经济能力款待小兄弟们。[13] 下层袍哥经济状况一般都比较差,还指望在大爷那里混吃混喝,不过在大爷需要的时候,则要为之冲锋陷阵,这点也和幕府时期的日本武士类似。平时给予他们好处,在关键的时候方能利用其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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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明远没有蔡兴华这样多的渠道。虽然他也经营一个烟铺,但是并不能弥补失佃的开销。再加上他自己重新陷入吸食鸦片的深渊,因此其经济状况不但难以改善,而且变得愈来愈糟糕。雷家面临着深刻的危机,这种危机,也使过去威风凛凛的雷大爷,逐步失去了在地方袍哥中呼风唤雨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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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哥:1940年代川西乡村的暴力与秩序 第十二章 雷家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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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雷大娘尚能冷静地面对家道的衰落,那么失了佃的雷明远似乎完全迷失了方向,不知道怎样从这个打击中走出来。他晨出夜归,借口在烟铺里料理生意,一整天都在外面晃荡。从1945年9月起,他又恢复了抽鸦片的嗜好,而且越抽越多,每星期要花八九千元,这样一月就有三四万元的额外开销,成为家里的一大负担。当时一石米4万多元,在成都,一石米大约是280斤,也就是说,每个月他抽鸦片就花费了200多斤米。[1] 一方面田地没有了,收入大大减少;另一方面沉迷于鸦片,开支大大增加。这一切,都让这个家庭面临着深深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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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时分,雷大娘早已带着女儿入睡,雷明远才蹒跚着从外面归来。完全没有规律的生活,加之鸦片的摧残,使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以往,在短短几个月内,相貌就有了很大的改变。整日垂头丧气地抽大烟,使他无法保留在袍哥里的威信,逐渐脱离与弟兄们的密切往来,“瘦弱枯槁般的脸形,皮包骨的身材,他丧失了旧有魁伟的体格与英雄的气概,他没有精力管理社团的一切活动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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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的大年三十,经过几番催促,具龙被雷大娘喊回家了。正月初一,雷大爷也破例没有出去玩。早上起来,家里人互相说些吉利的话,孩子们先向父母拜年,父母也向两个孩子表达祝福。往年过年,家里比较正式的仪式是长子具龙穿起马褂,代表全家向神像及祖宗灵位磕头,然后在门口放一挂鞭炮。但是今年一切从简,这一套都免了(图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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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雷明远却把烟具带回家里躺在床上抽,具龙和淑英兄妹乘机劝说他,轮番讲吸食鸦片的坏处,要他把家业再撑起来,把烟铺关了,经营别的生意。淑英对继父说:“你看你身体多坏了,这都是烟害的,设若把烟戒了,身体恢复了原状,又有了气力,大家过得高高兴兴的,多好呢?”不知是因为过年呢,还是确实觉得继女的话有道理,今天的雷明远变得和蔼起来了,也微笑说自己以后一定要戒烟。雷大娘听了他这番表态,非常高兴,一家人吃了一顿愉快的年饭。[4] 正月初三,过去这天是袍哥兄弟拜访雷家的日子,今年既然不宴请宾客了,所以清净不少,不过雷明远还是摆了一桌席,请的是抽大烟的朋友和客人。从这可以看出,要他戒掉鸦片,恐怕是非常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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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2-1 农家男女老少一家用餐。照片由美国《生活》杂志摄影记者C.麦丹斯于1941年在龙泉驿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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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格蒂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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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明远大年初一对家人的许诺简直就是过眼云烟。正月初五过完,他马上就恢复了他的惯例,每天又在烟馆里耗着。仿佛业已忘记自己曾经说过想戒鸦片的话,而且吸食量越来越大。等过完正月十五,家里甚至没有了菜钱,雷明远只是零零星星地给一点,夫妻俩终于大吵起来。气愤不已的雷大娘哭嚷着,要去砸他的大烟盘子。这次大吵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丈夫再拿出一点多维持几天的家用。[5] 去年腊月转租时,蔡家给的50石米,可能算是雷家最大的一份财产了,但是雷明远不时三五石地往外面卖,很快就只剩下三十几石米了。雷大娘对此也是无可奈何。[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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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雷明远还不至于沦落到一文不名的地步。过去作为袍哥首领保留的人脉关系,当地已经习惯给他享受的若干权利等,还在发挥一定的作用,要不情况可能会变得更糟。他开烟馆、暗地里走私鸦片、干违法勾当,却能平安无事。因为他“勾结了”一个当地的缉查(特务)一块经营,所以他的店能够免除政府方面的阻挠。“望镇”还有其他两三家这类烟铺,也都是依赖类似的地方关系,才能继续经营下去。[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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