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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时代,郭嵩焘、李鸿章、丁日昌已经敏锐地注意到,中国要富强,必须拥有铁路、电报、铁甲舰,他们的眼光,远超同时代的其他政治家。而李鸿章,更想自己来做中国铁路的开山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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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7年1月21日,郭嵩焘率中国使团乘轮船到达英国,履任公使。他们在南安普敦上岸,南安普敦到伦敦的距离与京津之间的距离相仿,郭嵩焘和副使刘锡鸿生平第一次乘上火车,仅用两个小时,他们就到达了使馆。[22]这种空间转移的速度,恰是工业社会与农业社会的重要区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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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9年5月30日,第二任驻英公使曾纪泽在日记中写道:“自吴淞拆毁铁路之后,西国有心人无不窃笑,乃至妇人、孺子时时于茶会酒筵间推问其故,余赧然无以应之,托词支语而已。”[23]作为外交官,曾纪泽在伦敦无法回答外国人的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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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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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0年夏秋之际,清廷内部因与俄国交涉收回新疆伊犁,几乎引发双方交战,张佩纶应李鸿章邀请,前往天津交流筹划。10月15日,他在日记中记录下他们私下交谈中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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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又欲开铁路,自镇江转漕后由扬州直达京通,岁可节漕费百万。一旦海上有事,陆运捷便,无忧乏食,而征兵转饷亦益迅利,其款可贷之法人。余以为果兴铁路,必自边境始,今日之势,西域为首,关东次之,漠北又次之。地旷人稀,事前无绅民阻扰,事后使商贾利赖屯兵,四出应援可免馈运之艰、风雪之苦。边境有效,然后推行腹地,事半功倍矣。合肥击节以为名论。[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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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次谈话内容看,李鸿章考虑引进外资建设铁路,是为了运送漕粮和战时调遣军队。张佩纶主张先从新疆、东北、蒙古入手,行之有效后推广至内地,以回避保守派的阻扰。张佩纶的清谈虽然不着边际,李鸿章还凑趣称赞,增加气氛,直隶总督衙门的花厅里,洋溢着对于中国未来发展的浪漫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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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归浪漫,李鸿章同时却在做实质性的推进。在备战的讨论中,李鸿章的淮军退休老部下,七年未通音问的前直隶提督刘铭传被朝廷传唤,进京觐见。起用刘铭传,清流张之洞参与其中,李鸿章曾告诉别人:“省三(刘铭传)似仍由香涛(张之洞)密荐,谅当投袂而来,独当一面。”张之洞建议派刘“专防关外,驻扎锦州”。11月22日,刘铭传乘轮船抵天津。28日,他启程入京。12月2日,觐见慈禧太后。李鸿章、刘铭传对于同俄国作战并不看好,李鸿章在刘铭传离津之前,就向朝廷奏报刘左目昏障,需洋医调治,刘此次是“力疾赴京”。[25]3日,他未谈对俄作战准备,而是向朝廷递呈《筹造铁路以图自强折》,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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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军将领刘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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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自与外洋通商以来,门户洞开,藩篱尽撤,自古敌国外患,未有如此之多且强也。彼族遇事风生,欺陵挟制,一国有事,各国环窥。而俄地横亘东西,北与我接壤交错,拊背扼吭,尤为腹心之患。我以积弱不振,不能不忍辱含垢,遇事迁就,不惜玉帛以解兵戎。然而和难久恃,财有尽期,守此不变,何以自立?今论者动曰用兵矣。窃谓用兵之道,贵审敌情。俄自欧洲起造铁路,渐近浩罕,又将由海参崴开路,以达珲春。此时之持满不发者,非畏我兵力,以铁路未成故也,不出十年,祸且不测。日本一弹丸国耳,其君臣师西洋之长技,恃有铁路,动欲逞螳螂之臂,藐视中国,亦遇事与我为难。臣每私忧窃叹,以为失今不图自强,后虽欲图,恐无及矣。自强之道,练兵造器,固宜次第举行,然其机括,则在于急造铁路。铁路之利,于漕务、赈务、商务、矿务以及行旅、厘捐者,不可殚述,而于用兵一道,尤为急不可缓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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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幅员辽阔,北边绵亘万里,毗连俄界。通商各海口,又与各国共之,画疆而守,则防不胜防,驰逐往来,则鞭长莫及,惟铁路一开,则东西南北呼吸相通,视敌所驱,相机策应,虽万里之遥,数日而至,虽百万之众,一呼而集,无征调仓皇之虑,无转输艰阻之虞。且兵合则强,兵分则弱,以中国十八省计之,兵非不多,饷非不足。然各省兵饷,主于各省督抚,此疆彼界,各具一心,遇有兵端,自顾不暇,征饷调兵,无力承应,虽诏书切责,无济缓急。若铁路造成,则声势联络,血脉贯通,节饷裁兵,并成劲旅,防边防海,转运枪炮,朝发夕至。驻防之兵,即可为游击之旅。十八省合为一气,一兵可抵十数兵之用。将来兵权、饷权,俱在朝廷,内重外轻,不为疆臣所牵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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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今国计绌于防边,民生困于厘卡,各国通商争夺权利,财赋日竭,后患方殷。如有铁路收费,足以养兵,则厘卡可以酌裁,并无洋票通行之病。裕国便民之道,无逾于此。且俄人所以挟我,日本所以轻我者,皆以中国守一隅之见,畏难苟安,不能奋兴。若一旦下造铁路之诏,显露自强之机,则声势立振,彼族闻之,必先震詟,不独俄约易成,日本窥伺之心亦可从此潜消矣。[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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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铭传此奏,气势磅礴,从国防战略和中外国运对比角度提出动议,是清廷内部第一个正式的铁路构想。其具体主张,是先修清江浦(位于江苏淮安府,为漕运总督驻地)经山东至北京一路,以利漕运。对于建造铁路的经费,他建议借用外资。次日上谕称:“刘铭传奏筹造铁路一折,所请筹款试办铁路,先由清江至京一带兴办,与本年李鸿章请设之电线相为表里等语,所奏谅为自强起见,着李鸿章、刘坤一按照折内所陈,悉心筹商妥议具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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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汝纶、吴闿生父子 陈宝琛 刘铭传的倡议,其实是李鸿章精心安排的。其观点与张佩纶记录的李鸿章思路,前后基本吻合。奏折的起草人,并不是刘铭传,而是桐城派大家吴汝纶,和著名清流陈宝琛。《筹造铁路以图自强折》后来分别被《刘壮肃公文集》、《桐城吴先生日记》和《陈文忠公奏议》三部文集收录,吴汝纶的公子吴闿生还加按语:“此疏先公创稿,今谨编入日记中。”[27]这种情况,学术史上闻所未闻。吴汝纶做过李鸿章幕僚,为李捉刀,在当时是常事。陈宝琛如何参与其事,并将奏折收入自己文集,情节尚不清楚,是一个待解的谜。显然,朝野内外不少人士,尤其是历来被认为是观念正统保守的清流骨干,此时卷入了与李鸿章的协同运作,而且对参与这份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文件创作,都感到荣莫大焉。1880年至1884年间,其实是清流与李鸿章关系密切,暗通款曲,内外勾兑,谋划大局的五年,与局外人士对于所谓“清流”、“浊流”的一般想象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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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期间,刘铭传遍访政界大佬。12月10日,张佩纶函告李鸿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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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三偕蔼青入都,昨始晤谈,老于兵事,多审时度务之言,可云智将。惟于铁路矜为创获,志在为将作大匠,而不愿为度辽将军,殆非吾党相期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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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党相期”什么?张佩纶的想法与张之洞不尽相同,他期望派刘铭传筹建北洋水师。张佩纶对李鸿章说,此举在你为本谋,在海防为急务,实不专为刘铭传筹划。造铁路对军国有益的道理,我不诧异,惟此举为二千年创举,困难必多。所以建议目前仅就刘铭传一疏作为发端,开展讨论,从容议之。[28]从此信可以看出,张佩纶已经意识到,建造铁路,当时时机尚不成熟,在北京官场中无法被接受,必然会遭遇阻击,只能作为一个酝酿中的话题,反复拿出来讨论,造造声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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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铭传本人对于此次被传召重出江湖兴趣不大。在递上筹造铁路奏折的同时,他又附加《俄事入都目疾请假就医天津片》,称到京后目疾愈重,恐成盲废,请假二十日,到天津就医。后来又再次请求续假,回籍调理。显然,他也看出铁路计划难被采纳,在黎明之前沉闷的暗夜里发出了第一声惊人的呐喊后,就悄然隐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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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8日,张佩纶致函李鸿章:“省公上疏过急,微指为时相所窥,有心人曲意护持,终当一历挹娄九梯,徐图骋步。”[29]李鸿章回信说:刘铭传回津后,依然关心铁路事。“此乃鄙意所欲言而久未敢言,幸于吾党发其端。”惟事体重大,即便刘铭传慨然自任,亦恐穷年毕世,不易卒业。“时政苦文法拘束甚矣,庙堂内外议论,人心皆难划一,无真能主持之权,即断无通力合作之日。是以徘徊审顾,未即属草。”[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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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所说“未即属草”,系上谕命他与南洋大臣刘坤一按照刘铭传“折内所陈悉心筹商妥议具奏”。对于如何完成自己设计的这场政治双簧,他还要密切观察朝廷内外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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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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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反对的声音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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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2日,内阁学士张家骧(字子腾)上奏《未可轻议开造铁路折》,列举修建铁路的三大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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