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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5年2月12日,总理衙门致函各地封疆大吏,谈及海外各国公使,都在推动中国铺设铁路、架设电报线,而被中方婉辞。“中国地势与外洋不同,倘任其安设飞线,是地隔数千里之遥,一切事件,中国公文尚未递到,彼已先得消息,办事倍形掣肘。如开设铁路,洋人可任便往来,较之尽东其亩,于大局更有关系。”总理衙门要求,嗣后各国领事如有向地方官请求立电线开铁路等事,须“力为设法阻止,以弥衅端而杜后患”。并要各地大员表明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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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总理衙门大臣看来,铁路、电报若在中国使用,得益的是外国人,于中国不仅无关,还要受其伤害。一个月后,江苏巡抚李鸿章回信,表示“铁路费繁事巨,变易山川,彼族亦知断不能允,中国亦易正言拒绝”。江西巡抚沈葆桢也说:“平天险之山川,固为将来巨患;而伤民间之庐墓,即启目下争端。”李、沈都是当时巡抚中的后起之秀,但他们对待铁路,均持保守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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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广总督毛鸿宾亦回信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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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铁路则必用火轮车,方可驰骋如飞。无论凿山塞水,占人田业,毁人庐墓,沿途骚扰,苦累无穷。而此路一开,遂专为外国火车独行之路,中国车马既难与之并驾齐驱,更不堪其横冲直撞,势将断绝往来,商民交困。诚如指示,于中国地方大局种种关碍,实属断难准行。且内地股匪未靖,伏莽滋多,遇此等惊世骇俗之举,乘机煽动,作梗生端,即外国人之在中国者,亦断不能平安无事。而设此铜线、铁路,需用数百万巨项,岂不徒事虚糜,是于外国人亦有损无益。去年接晤英法各国驻广领事,曾经闲谈及之,当即将中国地势民情与外国大不相同之处,并中外均有不便各缘由,详细开导,切实指陈;该领事等似颇领会,俱各俯首无词。本年迭次会晤,无复以前事为言。……但不可不预为之防。现已遵照钧示,密饬所属,随时体察,实力阻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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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中国官员,生平尚未见到过火车,却很有把握地断然认定铁路不合中国国情。山川墓庐等等,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环境保护,人与自然、祖先的和谐相处,如此高妙的话题,成为反复用来论证或搪塞的理由。毛鸿宾声称,经他“详细开导,切实指陈;该领事等似颇领会,俱各俯首无词”,则是天朝官员惯有的自说自话的一面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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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总理衙门收到英籍总税务司赫德呈递的建言《局外旁观论》:“矮人立于长人肩上,所见必远于长人。庐山真面,惟在山外者得见其全”。中国通赫德劈头就用了李白诗句的典故,他写道:“凡有外国可教之善法,应学应办。即如铸银钱以便民用,做轮车以利人行,造船以便涉险,电机以速通信。外国之好法不止四条。然旁观劝行之意不在此,系在外国日后必请之事。”[5]赫德所陈请者,为现代化国家之重要基础,即金融、铁路、造船、电信,但依然未获清政府的关注与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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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6年3月5日,英国驻华使馆参赞威妥玛(T.F.Wsde)向清政府递交了他在英国公使阿礼国(Sir.R.Alcock)策划下撰写的另一份建议书《新议略论》,提到“各省开设铁道、飞线,以及五金、煤炭各厂开采,水陆各军安设操练,中华用项不足约请借贷,医学各等项设馆教习,以上各等新法,中国如欲定意试行,各国闻之,无不欣悦”。外国人再次鼓励中国政府推进现代化。威妥玛解释理由说,以上各事,中国一欲试办,就会邀请外国人相帮,以外国人担任税务司管理中国海关的经验看,海关主权依然在中国手中,对中国未必有损。又说从此内地容易治平,外国人往来通商居住,易得保全。[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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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理衙门对外国人的这些建言一概不予理会,认为“恫吓挟制,均所不免”,其之立意,是“目前无可寻衅,特先发此议论,以为日后借端生事地步”。[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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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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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十年时间匆匆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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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十年中,李鸿章、沈葆桢分别创办了江南制造局、福建船政局,成为中国洋务自强的领军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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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十年中,德法之间打完了普法战争(1870—1871),战争初起的十四天里,德军用铁路将38万军队、11.4万匹马、855门火炮和9500辆客货车运往德法边界,这种战争动员和兵力投送能力,给世界留下深刻印象。德国驻华公使巴兰德(M.Brandt),也将这一信息通报给了中国领导人。[8]普法战争中铁路的运用,代表着蒸汽机时代陆权的重新兴起。对应于蒸汽机带来的坚船利炮和海权勃兴,铁路使得部队实现了六倍于拿破仑时代的移动速度,并使得军队在战场上能够长期坚持,从而造成战争形态、规模和时空概念再次重新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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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对西方铁路的观念,也是在这几年中转变的。我们目前看到李鸿章最早转向支持建造铁路的文献资料,是他1872年10月12日写给丁日昌信中的一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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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线由海至沪,似将盛行,中土若竟改驿递为电信、土车为铁路,庶足相持。闻此议者,鲜不咋舌。吾谓百数十年后舍是莫由,公其深思之。前上轮船疏,以裁沿海师船,试开煤铁矿,总署已不敢置议,梦梦可知。滇回乞师于英,未闻有密助军械之说。俄人坚拒伊犁,我军万难远役,非开铁路则新疆、甘陇无转运之法,即无战守之方。俄窥西陲,英未必不垂涎滇、蜀。但自开煤铁矿与火车路,则万国缩伏,三军必皆踊跃,否则日蹙之势也。[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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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和丁日昌当时不知道,两天之后,日本第一条铁路京滨铁路投入正式运营。京滨铁路连接东京与横滨,全长29公里,共建有6个车站、22座桥梁,全程运行53分钟。而在此之前三个月即6月12日,21岁的明治天皇已经试乘了品川至横滨的试运营段,对于现代铁路留下深刻的印象。明治维新中,日本大力推行“殖产兴业”,特别认定铁路是现代化的重要工具。1871年11月,政府首脑岩仓具视在赴美国考察写给国内的信中说:“有识之士说美国富强,铁路的功绩占十分之九,欧洲各国也如此。”随后,1874年5月,大阪—神户铁路通车,1879年2月,大阪—京都铁路通车。从1870至1885年,日本工部省“兴业费”(即官营企业投资)总额为2970万日元,其中铁路投资1430万日元,占百分之四十九。[10]日本在铁路建设上,早已走在中国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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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4年,日本侵略台湾,清廷派沈葆桢为钦差大臣,总理台湾等地海防,李鸿章协派淮军唐定奎统带铭军步队十三营增援。李鸿章在给沈葆桢的信中谈道:“唐军分起到台过迟,轮船调队亦复濡滞,如此信非铁路轮船不为功。”[11]这里,李鸿章设想的铁路作用同军队调动直接有关。年底,李鸿章奉旨筹议海防,他上奏再次提起:“南北洋滨海七省自须联为一气,方能呼应灵通。惟地段过长,事体繁重,一人精力断难兼顾,……何况有事之际军情瞬息变更,倘如西国办法,有电线通报径达各处海边,可以一刻千里;有内地火车铁路屯兵于旁,闻警驰援,可以一日千数百里;则统帅当不至于误事,而中国固急切办不到者也。”他还提到数月前日本侵台而清军调兵过缓的事说:“今年台湾之役,臣与沈葆桢函商调兵,月余而始定,及调轮船分起转送,又三月而始竣,而倭事业经定议矣。设有紧急,诚恐缓不及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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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2年10月,日本京滨铁路通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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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记得,本年冬天,他赴京叩谒同治帝梓宫,谒晤恭亲王,极陈铁路利益,请先试造清江至北京,以便南北转输。恭王亦以为然,但又说无人敢主持。复请其找机会为两宫太后言之,恭王谓,两宫亦不能定此大计。李鸿章事后郁闷地说:“从此遂绝口不谈矣。”[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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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6年2月7日下午,冬日的北京,街道上刮着大风。即将出任驻英公使的郭嵩焘登门翁府,拜访帝师翁同龢,大谈经世抱负:欲天下皆开煤矿,全中国遍修铁路。又说今日洞悉洋务者只有李鸿章、沈葆桢、丁日昌三人。[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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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5日,郭嵩焘拜访潘祖荫,恰好翁同龢也在潘府做客。交谈中,他们因马嘉理案和铁路等敏感话题发生争执,回家后,在日记中各写各话。翁同龢写道:“适郭筠仙来,遂论洋务。其云滇事(马嘉理案)将来必至大费大辱者是也。其以电信、铁路为必行及洋税加倍、厘金尽撤者谬也,至援引古书,伸其妄辩,直是失心狂走矣!”这段话,翁氏后人或门人以为不妥,故在1925年商务印书馆涵芬楼影印《翁文恭公日记》时,将其遮盖,以致陈义杰整理的排印本《翁同龢日记》中,整段文字是没有的。[15]郭嵩焘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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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知洋情,而后知所以控制之法;不知洋情,所向皆荆棘也。吾每见士大夫,即倾情告之,而遂以是大招物议。为语及洋情,不乐,诟毁之。然则士大夫所求知者,诟毁洋人之词,非求知洋情者也。京师士大夫不下万人,人皆知诟毁洋人,安事吾一人而附益之?但以诟毁洋人为快,一切不复求知,此洋祸所以日深,士大夫之心思智虑所以日趋于浮嚣,而终归于无用也。[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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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大臣、两江总督沈葆桢在铁路问题上的态度其实也不开放。这年,英商怡和洋行无视中国主权,未经中国政府允许,以修马路为名,擅建中国第一条铁路——淞沪铁路,6月30日,上海吴淞至江湾段建成开始营业,7、8月间,共运送旅客16894人,[17]后因发生轧死中国人事故,被迫停驶。清廷谕令李鸿章与南洋大臣、两江总督沈葆桢“妥商归宿之法”。当时美国驻华公使西华(G.F.Seward)提出,吴淞铁路可否“准令洋商承办,照各国通例,由中国抽纳捐税十年,再照原价收回”。李鸿章拒绝,认为英商欺瞒在先,为了维护中国主权,必须收回此路。他派朱其诏、盛宣怀二人前往上海,与江海关道冯焌光一起,与英方代表梅辉立(W.F.Mayers)谈判,最后于10月24日签约,以28.5万两白银的价格,将吴淞铁路购回。李鸿章私下对铁路抱有兴趣,早在4月6日,他在致丁日昌的信中已经提道:“铁路已成,火车试行,竹儒(冯焌光)设法阻扰,谓将卧铁辙中听其轧死,威(妥玛)、梅(辉立)等目为疯人。”[18]不过这种不以为然,尚不能公开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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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购铁路得到了沈葆桢的支持。但是买回来以后如何处理,李、沈之间产生了分歧。梅辉立曾经建议仍交怡和洋行承办数年,李鸿章坚决拒绝,主张由华商集股自办。但沈葆桢却将用重金买回的这条铁路拆毁,铁路器材运往台湾,弃置海滩,任其锈毁。以至于李鸿章在给郭嵩焘的另一封信里愤然写道:“幼丹识见不广,又甚偏愎。吴淞铁路拆送台湾,已成废物,不受谏阻,徒邀取时俗称誉。”[19]福建巡抚丁日昌打过这条废弃铁路的主意,想把它恢复起来,后来又建议将台湾铁路改马车路,其经费移购铁甲舰。对于丁的第一个构想,李鸿章极为赞赏,他告诉丁:“兄曾发狂论,以为朝开铁路、电线,夕死可矣!”[20]而对丁日昌更改主意,李鸿章深表惋惜:“方盼我公为中土开山老祖,而今已矣!”[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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