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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30 住在天津的张佩纶虽然痊愈,住在北京的工部尚书潘祖荫却在十月三十日(12月11日)突然病死。张佩纶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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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32 闻都中疫气亦盛,潘伯寅师病五日而卒。子授丈亦病亟也。[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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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34 几年前,我在研究潘祖荫与大克鼎专题时,就注意到潘祖荫是得急症死的。查其年谱,本年春夏,直隶霪雨成灾,永定河两岸并南北运河、大清河及任丘千里河堤多处决口,上下数百里一片泽国,京师周围,哀鸿遍野。潘祖荫奉派主持救灾,在城门之外添设多家粥厂,做赈济灾民的工作。十月十五日,他上奏请求再拨银米,奉旨赏京仓漕米五万石,以备冬抚,着潘祖荫等分拨各厂煮粥之用。廿三日,他忽感寒身,热汗不止,犹勉强起身入直。廿五日,查验火药局归即作喘。次日喘益甚,旋请假延医生诊治,服疏散之剂。廿七日,热解而喘如故,汗下如雨。假寐梦中,喃喃所言皆赈事。[7]按照叶昌炽记载,“凤石前辈”即同治十三年状元陆润庠为潘祖荫诊病。[8]陆润庠,江苏元和县(今苏州)人,与潘祖荫为同乡,出身于通晓医理的书香门第,父亲陆懋修(字九芝)为精研张仲景《伤寒论》的名医,本人也通医术。光绪三十二年的清宫脉案档案中,还记载有陆润庠为慈禧太后诊脉的两则脉案和处方。三十日上午,潘祖荫的老朋友翁同龢接到李鸿藻报信,赶去探望,见到擅治时疫的名医凌绂曾刚开完药方,而私下,凌绂曾告知探视者,病人已经不行了。凌绂曾为名医凌奂之子,字初平,一字别驾。浙江归安(今湖州)人。精于医,对霍乱,痧症、烂喉丹痧等颇有心得。后来官至山东肥城县、海阳县知县。翁同龢进入卧室,潘祖荫神志清晰,一把执住他的手说:“痰涌恐难治矣”,另一手执眼镜看药方。翁同龢注意到,病人“汗汪然也”。对于最后的抢救,翁同龢主张使用人参,另一位老友、内阁学士李文田则说,人参、附子断不可用,舌焦阴烁,须梨汁或可治。翁同龢争辩道:“梨汁能救命吗?”他们回到内室,看到潘祖荫出汗更多。[9]不久,叶昌炽去探望,潘祖荫已不能言,仅手书“痰声如锯不治也”,字迹模糊,不堪辨认。[10]申刻,病人痰涌,酉刻,以坐姿告终,不平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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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36 潘祖荫得了什么病?其症状是身寒、出汗、痰喘,中医治疗,使用“疏散之剂”,假如延请西医,使用奎宁,他能否起死回生?对此我均难以断言。梨汁能润肺止咳化痰,人参能调节中枢神经系统,但对付急性传染病,恐怕都不是灵药。李鸿章说:“潘文勤五日之疾,遽谢宾客”[11],在医学不发达的年代,即便是位极人臣的高官,得病后迅即去世的几率也是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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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38 张佩纶前面提到的“子授丈”,即户部左侍郎孙诒经。翁同龢十月廿八日早晨“出西长安门问孙子授疾”,他发现孙“痰喘甚重”。十一月初六日(12月17日)丑刻,孙诒经去世。翁在日记中说:“七日之中两哭吾友,伤已,子授亦谅直之友哉。”[12]——孙诒经的儿子孙宝琦,后来做过清政府驻法国、德国公使,清末最后一任山东巡抚,民国年间任过北洋政府的外长、财长和代理国务总理。张佩纶与第三任太太鞠耦所生的小儿子张志沂,在与原配夫人黄素琼(湘军水师提督黄翼升的孙女)离婚后,1934年与孙宝琦的女儿孙用蕃结婚。这样,孙宝琦就成为张爱玲的继外祖父了。[13]当然,这是四十多年后的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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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40 十一月十三日(12月24日)夜,前礼部右侍郎宝廷去世。宝廷儿子寿富编纂的《先考侍郎公年谱》谓:“是秋,京师瘟疫盛行,公以积弱,遂遘斯疠。”宝廷十一月初四日得病,初七日少痊,次日复重,遂昏如重醉,十二日少痊,元气已损,自知不起,交代儿辈“建树报国,戒以毋为无用之学”[14]。他从得病到去世,前后九天。宝廷、张之洞、张佩纶,在光绪十年前,是著名的“翰林四谏”中的杰出人物,他们指点江山,臧否人物,弹劾昏庸官吏,名震朝野上下。光绪八年,宝廷在出典福建乡试回京途中,纳船妓为妾,旋自劾罢官,隐居西山,过着贫寒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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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42 关于这场疫病,住在北京的礼部尚书李鸿藻,曾有一函致张佩纶,函中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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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44 京师至今无雪,每晨大雾迷漫,似有瘴气。伯寅、子授皆以感寒,为药所误。伯寅同年至交,一旦化去,感伤不能自已。此次振(赈)抚灾民,筹集巨款,心血尽矣。临终谵语仍以春赈无款为忧,令人可敬。鄙人公私交迫,日无片刻之暇。难题将出旦夕间耳,此事从隆从杀,难得一当,窒碍甚多,非面谈莫悉也。[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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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46 李鸿藻笔下的北京天气情形,与前引《申报》的描述完全一致。他认为潘祖荫、孙诒经,皆以感寒为药所误,亦即不能如同平常那样,使用疏散之剂来泄热。此信后半段所讲某事需要面谈云云,不详,使用的是两人间心照不宣的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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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50 这段日子,名士李慈铭也在时疫中挣扎。十一月初三日,他早起后肚子痛,感觉是中寒了,但已经约了黄体芳、王仁堪、樊增祥、鲍临、吴讲、沈曾植、黄绍箕等朋友晚上饮酒,姨太太也约了一班女眷吃饭,一直闹到二更才散。客人走后,李慈铭因腹痛已不能行步了。此后身体天天不适,初八日日记记载:“身热益甚,已成伤寒热证。盖近日都中疫病大作,余以肝疾感寒,兼染时气也。”初十日,气喘不止,勺饮不进,身热作痛,咳不绝声,胃肾两穷,胃气上逆,自觉将要不治。次日又记,竟日的咳喘,使得喉舌枯竭,需要时时以龙井茶润口,且痰逆不思食。十五日记:“彻夜咳嗽,吐痰至数升,气弱而促口中枯臭,尚忧不济。”十八日记:“是日喘虽少而咳急如故,吐痰辄升许,胸中烦热,气惙如丝,不更衣者已十余日,昨又竟夕不寐,虑终不济。”他延请汪文枢看病。汪文枢,字冠中,号干廷,江西人,同治七年(1868)进士,时任吏部主事,善医。汪给李慈铭服疏导药物,后又改温散发汗之药、清解之药,礼部右侍郎李文田(他十一月十二日迁升此职)也给他下过几次药方。在众友人的关怀之下,李慈铭渐渐康复过来,有时也随着处方而翻阅《本草》。服食了人参、麋茸、人乳和各种药物。他是著名美食家,养着城里最好的厨子,读到日记中留下的“蜥蜴须雌雄一对用之,言与人参羊肉同功”。“蛤蚧、桑寄生等皆缺真者,意不如以血肉之物稍养胃阴,令庖人烹鸭汤及以羊肉作包子稍稍饮而下之,以防气脱坐化”之类有趣记载,令人不觉莞尔。他的病,大约至廿七日痊愈,算是到鬼门关上走了一遭。[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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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52 李慈铭在病中和愈后写下了《病甚三首》《挽潘郑庵尚书四首》《病起柬敦夫弢夫云门子培仲弢五君子三首》《云门和予病起诗有促归之语作此答之》《黄再同编修日以所畜黑牛乳见饷赋此奉谢》《病中闻伯羲祭酒同年亦病甚近日皆起以诗柬之》《介唐宫庶今秋遘危疾甫愈余病大作屡承过视起后赋此酬之》《病起呈翁叔平尚书师》《病起柬瞿子玖学士同年并谢病中枉过》等诗篇。写了患病的痛苦,友朋的关怀和康复的喜悦。其中《病甚三首》是考虑到临终之际占授以作遗书,令后人知其志节的:尚有平生习,床头数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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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54 嗒若枯枝卧,居然杜德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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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56 君亲成两负,生死总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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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58 寒熟中交战,呼謈力渐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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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60 殷勤惭执友,病榻日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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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62 尚有平生习,床头数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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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64 不知何日起,仍与此君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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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66 未午犹开卷,先师早儆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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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68 法华无用殉,一册孝经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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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70 死后商量事,青山葬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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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72 北南难自定,迟速称家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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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74 岩壑三生旧,烟霞一榻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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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70876   春阳与秋月,终古伴闲人。[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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