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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51 清帝国夺取大明政权的那一年(1644),德川日本对天主教的禁绝运动已经进入尾声,这一年,长崎处决了最后七名信奉天主教的中国人,同时又杀死了最后一个传教士小西(4)。第二年(1645),日本人借着搜查逃亡的天主教徒名义,越过对马海峡,三番五次地试探朝鲜人的反应(5)。这一年,一个叫做成以性的官员正在奉命陪同贺岁正使坪麟大君李、副使郑世规一同往中国进发,半路上收到后方传来的咨文,说日本人“以其叛臣耶苏宗文[门]之党,必入朝鲜地方,愿得小舸,自来搜捕,且欲得远近岛屿之图,又令水使搜探诸岛,每节驰报日本”。进入邻国自行搜捕,要求得到邻国的地图,迫使邻国代自己搜捕还要常常汇报情况,这好像是一个宗主国对附属国傲慢的规训,这当然让一直认明(清)王朝为宗主而对日本相当鄙夷的朝鲜人很不高兴。朝鲜国王回绝了滕智绳的要求,只是心里还是有一些惴惴不安,毕竟几十年前战乱的阴影,还在心头徘徊(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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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53 不过,日本对于天主教的严禁和追捕,却钩起了朝鲜人对天主教和西洋人的好奇。虽然从明代后期起,朝鲜人已经从中国渐渐了解到有一个西洋世界,也知道那里有天主教、西洋历法、西洋利器等等(7),但是,在十七世纪中叶以前,他们并不特别在意,毕竟那是一个遥远的异邦,其有或无,与朝鲜不关痛痒。但是,日本严厉禁教捕人这件事情,倒让朝鲜人知道了西洋国和天主教进入日本后的命运,这些一直铭记丰臣秀吉入侵之辱的朝鲜人,反而对那些被倭酋追捕的耶稣之党,产生本来并没有的同情。也许正因如此,他们的使者到北京来,都要好奇地专程看看这个天主教,究竟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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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55 从顺治到康熙,北京东南西北四堂渐渐开放,在朝鲜燕行使者的日记中,遭遇西洋人的记载渐多。乍见陌生人,通常第一印象常常来自外表,对于异域和异教,朝鲜人首先注意到的就是他们美轮美奂的教堂。康熙五十一年(1712)金昌业(1658—1721)和崔德中到北京,就曾经特意去参观宣武门外的天主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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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57 外门扁书天主台三字,门内有台,其高三四丈,南面开一虹门,入其中,北壁挂一像,其人散发袒臂,持火珠,面如生,其上有“天地真主”四字。又“敬天”二字,即皇帝笔。左右壁各挂一像,其貌似北者壁。虹门左右,石面周回书二十方位,中插铁针,所以看日影者也。其上悬大小钟,钟各有挝,在中央者最高,而大浑天仪在其上。虹门左旁,又有一虹门,门上亦书十二方位,门之内立四薄板为门,粉其面,画之守者,以竹杖分开两板,藏于左右壁。其内又有二层,朱门而上,二扉下四扉,次第开之。中有物如柱椽如竹者,□立无数,大小不一,而皆金银杂涂之。其上横置一铁板,其一边钻穴无数,一边如扇形,俄见日影到其方位。台上大小钟,各打四声,中央大钟打六声。此是自鸣钟,不足为异,所怪者钟才止,东边虹门内,忽有一阵风声,如转众轮,继而乐作,笙簧丝竹之声,不知自何处出,律吕合度,宫商成调,通官辈云:此中华之乐。良久而止,又出他声,其如朝参时所听。通官辈云:此今之乐。良久而止。复出他声,其声急促,通官辈云:此蒙古之乐。亦良久而止。乐声既尽,六板门皆还闭,此西洋国使臣徐日升所作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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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59 接下来,赵荣福(1672—1728)、俞拓基(1691—1767)、李颐命(1658—1722)、金舜协(1693—1732)、李宜显(1669—1745)、韩德厚在康熙末到雍正年间,先后到北京,也都一个接一个地特意去看天主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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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61 石台高可二丈余,上安日影,后有天主殿,殿内安天主像,复以皂锦袱。殿柱栏户,皆用漆涂木作朱白色文若异石,天主像安在彩龛中,两龛左右皆作金龙攀楹状。殿壁四围,画许多天神像,生气勃勃,不类丹青。殿之南楹有楼,上设机悬自鸣钟,按时自击,不差毫分。又有一机,若引之则笙簧自鸣其中。适值主者出他,不得试,其结构之奇丽巧壮焕烂炫耀,殆不可以文字胜记。(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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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63 四壁必画人,或有翼者,或有披发者,以纱帐垂蔽,而列床桌什物,穷极侈巧,眩人眼目,难以形容。(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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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67 四隅皆作虹鲵门,层层造上。最上顶极圆,正画天形。其四隅有书,曰万有,曰真元,曰无始,曰无终。四壁上皆画人物,而活动如生,不分真假,阖一眼而视之,屋宇人形皆浮动……(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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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71 入门便觉丹碧炫耀,目难定视,既是象天上者,故其高几摩星汉,其画日月星辰固也。壁上多画阴鬼,有同禅房十王殿,见之幽暗无阳明气象,可怪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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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75 他们不仅注意到了天主堂的华丽和壮观,而且还惊叹于西洋绘画的精美,甚至还以为他们之所以能够画出立体感很强的人物,是因为他们有阴阳水,“故能画阴阳于一幅之上,所以如此云云”。他们不仅和“深目高准,虬髯长颊”的麦大成(Jean-Francois Cardoso)、苏林(Joseph Suarez)、戴进贤(Ignace Kogler)、穆敬远(Jean Mourao)以及费隐(Ehrenbert Xaver Fridelli)见了面,还在自己的玉河馆接待他们来访,全然不顾清帝国的禁令。他们甚至觉得西洋人们“虽着胡服……辞气殊觉雅洁”。他们不仅接受了他们赠送的礼物如千里镜、吸毒石、石镜、画图、绫花帛等等,还有各种曾经被清帝国和日本国严禁的书籍,如《万物真元》、《辟妄》、《三山论学记》、《主制群征》等。在他们好奇的眼睛里,这些都很新鲜,“(西人)送示其国文字三大卷,字形非梵非倭,不可晓。每叶有图,画宫阙城池人物禽兽之状,辄用文字细书数三十行,俱用白纸印出,浓淡深浅,恰如工描,纤悉奇巧,非中国所可拟,而人物禽兽,亦多不可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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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77 当然,西洋天主教的教义也在一次又一次的交往中,渐渐进入他们的视野中,他们开始知道了西洋的“耶稣”和“玛利亚”(13),也听说,天主教好像“讲道理与《中庸》、《大学》有同处”(14),只是还不太明白天主教的教义,仅仅知道,这个天主教和佛老有些不同,直到看了《万物真元》和《辟妄》以后,才大体上知道“所谓‘万物真元’者,天是万物之元也,则主于天为正理也;‘辟妄’者,释氏之常诵阿弥陀佛,诚无意义,此何足以破地狱而跻天堂乎?妄之无双,辟而廓如者也”(15)。所以,他们记录说:“大抵西洋人之学,辟佛廓如,而所宗主者,上天与正理,然亦一异端云”,“西洋之道,以事天为主,不但与儒道背异,亦斥仙佛二道,自以为高”,“天主教者,未知昉于何年代,而自云只奉天无伪,斥老佛为外道云。书肆已未闻有此书,未审其宗有法门如何也”(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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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79 不过,到底是有了文化震撼,他们隐隐约约地发觉,这些人物和这些思想,看来并不一般,好像和他们所有历史经验和记忆中的人物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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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81 要之,虽中国之大,若此类未必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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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83 大抵此国人皆形貌精悍,碧眼尖鼻,唇红而薄,须毛屈盘,诚是一种别般人物也。(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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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87 想象异域:读李朝朝鲜汉文燕行文献札记 [:1706896762]
1706898788 二 隔岸观火:在北京看西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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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90 在清帝国,天主教的命运真是一波三折,康熙和雍正两朝,先是宽容,后是严厉(18)。乾隆在位的六十年里,也许是自信满满的缘故吧,对西洋人又用了宽猛相济的方法,除了严禁传习天主教外(19),并不太管他们在北京的其他活动,只是把这些西洋传教士限制在历算和绘画上,让他们在宫廷里画画,在钦天监任职,却不让他们从事他们本来最希望进行的传教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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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92 对于一心想来中国弘教的西洋传教士来说,这可能很别扭,也可能很难过。不过对好奇的朝鲜使者来说,却完全没有感觉。他们好奇的,最初并不在宗教,除了精巧百出的天文仪器,最有兴趣的就是精美异常的绘画(20)。在乾隆年间,朝鲜使者络绎不绝地到天主堂参观,想方设法和天主教传教士谈话,甚至私下里和传教士交换礼物,为的常常是好奇。这些朝鲜使者对于异文明的第一印象,还是来自眼睛,在天主堂看到最震撼的是壁画,所以颇佩服西洋人的绘画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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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94 四壁皆画本国所尊奉之神,千态万形,不可名状。人形之外,各样仪物,奇奇巧巧,天然似真,迫而细审,乃知其为画,绝可异也。(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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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96 堂内广阔,四壁皆画,画工合神,真天下奇画矣。……世称西洋画之奇妙者,非徒然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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