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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87 想象异域:读李朝朝鲜汉文燕行文献札记 [:1706896762]
1706898788 二 隔岸观火:在北京看西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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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90 在清帝国,天主教的命运真是一波三折,康熙和雍正两朝,先是宽容,后是严厉(18)。乾隆在位的六十年里,也许是自信满满的缘故吧,对西洋人又用了宽猛相济的方法,除了严禁传习天主教外(19),并不太管他们在北京的其他活动,只是把这些西洋传教士限制在历算和绘画上,让他们在宫廷里画画,在钦天监任职,却不让他们从事他们本来最希望进行的传教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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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92 对于一心想来中国弘教的西洋传教士来说,这可能很别扭,也可能很难过。不过对好奇的朝鲜使者来说,却完全没有感觉。他们好奇的,最初并不在宗教,除了精巧百出的天文仪器,最有兴趣的就是精美异常的绘画(20)。在乾隆年间,朝鲜使者络绎不绝地到天主堂参观,想方设法和天主教传教士谈话,甚至私下里和传教士交换礼物,为的常常是好奇。这些朝鲜使者对于异文明的第一印象,还是来自眼睛,在天主堂看到最震撼的是壁画,所以颇佩服西洋人的绘画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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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94 四壁皆画本国所尊奉之神,千态万形,不可名状。人形之外,各样仪物,奇奇巧巧,天然似真,迫而细审,乃知其为画,绝可异也。(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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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796 堂内广阔,四壁皆画,画工合神,真天下奇画矣。……世称西洋画之奇妙者,非徒然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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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800 壁图画楼殿山岳鸟兽花草之状,活动神奇焉,见之如真境。(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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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804 有一儿眼睛直上作惊痫之状,一妇人抚摸忧愁,一老翁恐惧攒手,若或祈其不死。四方云气围绕小儿,出头云中者,不知其数屋,大抵三楹,而第一楹北壁刻木障如佛幢,又画妇人救护病儿之状。上有一白鸟张翼,口吐白气,直射妇人之顶。左右两壁又各设三木障,或画妇人传双翼持戟刺人者。亦有十字架累累悬小儿欲坠老人以掌向天若将承之。恍惚悠怪,令人不乐。盖病小儿所谓天主耶稣也,其忧愁夫人耶稣之母也。(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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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808 不过,这一时期,他们到底越来越多地知道了西洋人信仰天主教,原来这是与中华颇为不同的另一个文明。乾隆二十年(1755),一个现在也搞不清楚姓名的朝鲜使者,曾经和钦天监正刘松龄(Augustin de Hallerstein,1703—1774)有过笔谈,他在正月二十一日这一天去拜访西天主堂,便记录下来这样一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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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810 西洋国有大小西洋,距中国为九万余里,而本国之人以中国为东洋云。地方幅员比中国尤大,而其间开国基者,又有三十二国,各有君长,不相统摄。而男婚女嫁,互结姻戚,故自相亲和,不甚战争。刑法制度,一以天道为尊。言语文章与中国大异,书如蝌蚪,言从土俗。嫁娶则适一无二,居丧则一年乃除。祭祖宗必置画像,饰威仪则必尚端雅。人品敦厚,颜容精白。燕居则束发如冠,公会则被发跣之。且其为人深目大鼻,颇类鄂罗斯矣。(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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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812 不过,他对于西洋的天主教,还是没有搞明白,还以为是洋“道教”,说他们“自古远居海外,不知儒佛,专尚道教。来往燕京者,俱是道家者流,自幼时不食肉,不娶室,存心修戒”。而乾隆三十九年(1774),另一个朝鲜使者则从一个叫张元观的读书人那里听说,“利(玛窦)本系西域人,其教如今喇嘛相似,与佛教又稍异,与天主教不同。天主之谈,理不可通,利教又近理,幸中国不行”。大概是这个张元观也是临时抱佛脚,对天主教耶稣会并不清楚,于是过了几天又补充说:“喇嘛别有经咒,善医方,不戒杀,与天竺教同,其法行于蒙古、回部最灵,故奉事唯谨。利泰西所著论说,言及心性,不如天主教之荒唐。天主教不奉佛,亦从不叩拜正神,及五祀祖宗,俱无祭享。”(26)而朝鲜人也把它一一当真地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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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814 但是,也有人渐渐明白了,像洪大容等朝鲜使者,对天主教已经有深入一些的了解。他在和传教士的对话中,询问如果说“儒尚五伦,佛尚空寂,老尚清静”,那么天主教的宗旨是什么?刘松龄这样回答:“天主之学,教人爱天主万有之上,爱人如己。”他又追问:“天主是指上帝耶,抑别有其人耶?”刘答:“乃孔子所云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并非道家所讲玉皇上帝。”又引了中国经典说“《诗经》注不言上帝天之主宰耶?”这就好像开始有点儿真的进入实质性的探讨了(27)。虽然,这种讨论好像还深入不下去,但是,当他看到陈哥,一个五十九岁的山西商人“素笃西学,每五更往拜天坛,虽风雨不敢费,已三十余年”,还是有些感动。但回过头来一想,又不免有些疑问不能释怀,他觉得,如果天主教也像佛教那样劝人“叩头念经,将以求福于后生”,“令人不萌恶念,言与心相应”,那么,儒家孔子之教,也同样这般教人行善,为什么我们还要特别去信仰这个外来宗教呢?笃信儒家学说的他,觉得有些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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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816 想不通归想不通,到底他们知道了这是另一个世界,“暗想之,则西洋国特一别天地矣”(28)。不过,尽管他们从直觉上发现这是“别一天地”,但他们是好奇心多,毕竟,这还是一个遥远的宗教,就算是异端,也只是在清帝国里捣乱。对于朝鲜来说,就好像隔岸观火,对于邻居来说是祸灾,对于他们来说是西洋景儿。任何西洋景儿对于他们来说,都只是看个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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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818 想象异域:读李朝朝鲜汉文燕行文献札记 [:1706896763]
1706898819 三 好奇与好感:渐渐消失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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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821 乾隆以来,到嘉道间,在朝鲜使者的笔下,和他们有过交往的北京西洋传教士,除了前面说到的戴进贤、刘松龄之外,还有鲍友管(Antoine Gogeisl)、索德超(Joseph Bernardus d’Almeida)、汤士选(Alexander de Gouvea)、李拱宸(Jose Nunes Reberio)、福文高(Dominicus J. Ferreira)、高守谦(Verissimo Monteiro Serra)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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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823 照理说,清帝国是有禁令的,不允许朝鲜使者和西洋传教士随意接触。不过,禁令归禁令,好奇的朝鲜人常常自己跑到教堂里去,而志在传教的洋人,也常常主动接触这些清国东邻的使节。他们不仅笔谈,还互赠礼物。前面提到康熙、雍正年间朝鲜使者就常常从传教士那里得到过各种礼物和书籍,这种礼尚往来的习惯在此后依然照旧。乾隆二十年(1755),朝鲜贺岁使到天主堂带着礼物,去拜访了刘松龄,“酬酢良久,日已向暮,作别还归”。第二天,刘松龄就按照东方的礼节,派人回赠礼物,使者接过,礼单封面写“大大人荣升”,内一面书“来仪谨议,不敢自专,谨谢并候近祉”,一面书“谨具洋画四张,吕宋果四枚,吸毒石二个,洋镜一方奉上”(29)。而乾隆三十年(1765),三十五岁的洪大容(1731—1783)和李德星去拜访天主堂的刘松龄和鲍友管,他们先以礼物和书信投递,很快,刘松龄、鲍友管回以红帖,是请人代笔写的,落款是“年家眷弟刘松龄(鲍友管)顿首拜”,另书纸“领谢”二字,算是礼尚往来,而且很快就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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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826 一次又一次的见面,一次又一次的笔谈,真的使朝鲜人多少知道了“天外有天”,中华之外别有一世界,也让朝鲜人对这些异邦产生了一些好感。正如很多研究者已经指出的那样,一些西学知识和信仰因此传到了东邻,这里包括西洋的医院把疾病分为三类,西洋学校教育分若干科,西洋人的衣食住行(30),包括西洋人对于日月星辰、地球的天文观察(31),当然,也包括天主教那些关于崇拜和信仰的教义,甚至还思考了天主教为何不能在朝鲜流传的原因(32)。这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东西,使得朝鲜国王也对这些邻居家里的陌生人感到好奇。乾隆三十九年(1774)朝鲜使者严从北京回到京城,朝鲜国王就特意询问天主教传教士刘松龄的消息,“上曰:不见西洋人刘松龄尚在否?贱臣曰:即天主堂,三使同往,则刘松龄发怒于从人之数多,深闭不出,故只见天主供奉之处而归。”(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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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828 刘松龄借故不见朝鲜贺岁使,是什么原因?现在还不很清楚,究竟是真的嫌朝鲜人多了很烦,还是受到了清廷不得私见外国使者的警告?我们很难判断。不过,朝鲜人自己也说到了西洋人嫌厌的一个原因,洪大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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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830 康熙以来,东使赴燕,或至堂求见,西洋人辄欢然引接,使遍观堂内异画神像及奇器,仍以洋产珍异馈之。为使者利其贿,喜其异观,岁以为常。惟东俗骄傲,尚夸诈,待之多不以礼,或受其馈,而无以为报。又从行无识者,往往吸烟唾涕于堂中,摩弄器物,以拂其洁性。近年以来,洋人盖厌之,求见必拒之,见亦不以情接也。(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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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832 而正在这个时候,西洋人和朝鲜人遥遥对望产生的好感,也因为天主教真正进入朝鲜,而终于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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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8834 想象异域:读李朝朝鲜汉文燕行文献札记 [:1706896764]
1706898835 四 真正接触:却酿成巨变(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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