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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22 这里说的是,刘泽清冒用高杰名义,联名上疏参劾刘宗周等,万元吉了解后,打算让高杰自奏一疏,声明名义被刘泽清冒用,而祁彪佳认为这么做不妥,万元吉由是打消此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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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24 据《明季南略》,大约半个月中,刘泽清先后三次上疏,要求严惩刘宗周。第一次与高杰联名,第二次与刘良佐同时上疏,第三次以“四镇”的集体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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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26 七月廿一丙午,刘泽清、高杰劾奏刘宗周劝上亲征以动摇帝祚,夺诸将封以激变军心,不仁不智,获罪名教。三十日乙卯,刘良佐、刘泽清各疏参刘宗周劝主上亲征为有逆谋。八月初二日丁巳,高杰等公疏请加宗周以重僇,谓疏自称“草莽孤臣”为不臣。既上,泽清以稿示杰,杰惊曰:“吾辈武人,乃预朝中事乎?”疏列黄得功名,得功又疏辩实不预闻。[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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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28 不仅冒用了高杰名义,还冒用了黄得功名义,只有刘良佐未见表示异议。最恶劣的当属第三次,盗用“四镇”集体名义来构成强大军事压力,逼迫朱由崧制裁刘宗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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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30 事实上,刘泽清还曾于八月二十日第四次上疏。这一次,攻击对象除了刘宗周,还有内阁大学士姜曰广。原因是,刘宗周《恸哭时艰立伸讨贼之义疏》呈达后,握有票拟权的姜曰广代朱由崧作出如下批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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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32 览卿奏,毋狥偏安,必规进取,亲统六师恢复旧物,朕意原是如此。至严文武恇怯之大法,激臣子忠孝之良心,慎新爵、核旧官,俱说的是。朕拜昌言,用策后效。仍着宣付史馆。该部知道。[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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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34 虽无实质性处理,然而,将刘宗周奏疏存入史馆,等于所言将鉴于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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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36 因此,刘泽清大恨,连同姜曰广一道猛攻,《甲乙事案》形容:“其词凶悍甚。”[62]这种凶悍有充分的理由。虽然高杰、黄得功不肯与之联手,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马士英却是他的奥援。黄得功揭发刘泽清盗用其名义的奏疏,被马士英悄悄扣下。面对刘泽清的连番弹劾,刘宗周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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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38 本朝受命三百年来,未有武臣参文臣者,尤未有武臣无故而欲杀宪臣者,且未有武臣在外而辄操庙堂短长、使士大夫尽出其门者。有之,皆自刘泽清始。一时纪纲法度荡然矣。[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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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40 这几句话,完整道出弘光政局的根本之变。大势如此,不可挽回。十多天后的事实证明,这场较量,文官系统损失惨重。九月九日,姜曰广致仕;九月十日,刘宗周致仕。户部给事中吴适上疏,恳请留任姜、刘,没有任何反应。《小腆纪年附考》说:“宗周以宿儒重望,为海内清流领袖。既出国门,都人士聚观叹息,知南都之不可有为也。”[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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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48 对姜曰广、刘宗周的相继去位,文秉评以“从此大柄益倒持矣”[65]——的确是这样一个标志,这样一个决定性时刻;在那以后,国柄实际落在武人之手,“以文抑武”国策就此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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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50 但是,明人对于这当中的合理性,往往不能认识,他们难以走出抽象的“是非”,从客观实际出发去看待和理解这种变化。比如文秉随后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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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52 泽清以武夫而强预举错之权,固已悖矣。至公然驱逐正人,甘为群奸效命,逆莫大焉。[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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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54 仍是“悖”、“正人”、“奸”、“逆”一类字眼,仍然以正统看一方、以阴谋看另一方。其实政治上实质性的变动,从来不是靠阴谋;阴谋可以起一点作用,起不了决定性作用;决定性作用还是来自实势的转换。明末政治的武人上位,不应视为捣鬼的结果,而是趋势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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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56 拉开一段距离的清人,所见就比明人中肯。徐鼒承认刘宗周疏言都是“侃侃正论”,但却批评他是“君子之过”。他提出这样的问题:“大其守春秋讨贼复仇之意也。然则其言可用乎?”并引用了一句古语:“国君含垢,贵知时也。”拿史可法为对照,并称赞了后者:“史可法之委曲抚绥,论者讥其懦,而吾独有以谅其时势之难也。”[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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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58 对此,我所见的鞭辟入里的评论,来自温睿临《南疆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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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60 夫道有污隆、时有常变,文经武纬,迭相为用。兵之设肇于炎黄,圣人未尝不亟讲之也。故《易》著师象、艺尚射御;武王亲秉旄钺,周公东征,四国是吪;孔子夹谷之会,具左右司马,诛莱夷而齐侯惧;清之战,冉求用矛以入齐师,孔子称其义。故以即戎望之善人,而夫子自言战则克,盖得其道矣,圣人何尝讳言兵哉!自晋人尚清言、宋人祟理学,指武备为末事、将帅为粗人,借弭兵偃武之说以自文其不能,天下靡然从之;于是将鲜道德之选、军蔑尊亲之习,甲兵朽钝,行伍单弱。驯至盗贼纵横,貊夷交侵;乃尊用粗暴猛厉之夫,奉以为将。始则慢之,继则畏之;骄兵悍将,挟寇自重,文吏恇怯而不敢究。盖后世中国之衰,皆自腐儒酿之也。宗周侃侃正色,忠矣直矣。至欲以干羽格“闯”、“献”方张之虐焰,何其迂也!南都立国,宿将尽矣,惟有四镇耳。故虽暴横,而史公欲用之;不惮委曲绸缪,抚辑其众。乃宗周指其当诛以激其怒,使之抗疏诬诋大臣,不反轻朝廷之威耶?汉文帝有言曰:“卑之无甚高论”;令及今可施行也。后世之君子,皆自持其正论,以博名高耳,岂计时势之不能行哉!……呜呼!世有君子而使其道不得行,人君之过也。尊其身矣、听其言矣,而言不度乎时宜、身无救於败亡,则岂孔孟之道果仅可用诸平世欤![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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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62 此段将国家与武力以及文与武的辩证关系、历史认识的变化、宋明理学与孔子本人的差异、史可法正确在何处等一干问题,讲得格外清楚。读一遍,我们对中国的相关历史,基本可知其廓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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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64 尤应注意“则岂孔孟之道果仅可用诸平世欤”这一句,历史的确提出了这样的问题。用于和平下或比较秩序化的现实,“孔孟之道”在古时算是不错的选择,然一逢乱世,这体系就有点像纸糊的灯笼,中看不中用。总之,很难找到万全之策,这似乎是没有办法的事。“孔孟之道”擅长守成,能保社会平衡和稳定,但不具侵略性、进取性或攻击性,是平平安安过日子的办法。基督教伦理天生赞美冲突,不满足现世,很有侵略性、进取性或攻击性,总想方设法破坏旧的、追求新的,哪怕失去安宁。不同文化塑造了不同的社会和不同的生活。“孔孟之道”下古代中国人自有其实惠,这一点既应看到,若跟同时代世界其他地方相比甚至也许可以知足;它并非完全不搞阶级压迫、也不曾做到一律公平,但它相对讲道理,主张各有所退让、忍让,主张和为贵,遇到矛盾不赞成用强,讲调和、讲中庸……这些,都是它的长处,也是它所以令中国大多数时间较其他古代世界安详、丰裕的原因。但“物无非彼,物无非是”,“正复为奇,善复为妖”。它的好处,便是它的不好处。不喜欢用强,慢慢地就变成无强可用;老讲调和、中庸,泼辣、野性、健劲的力量,慢慢地就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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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66 用进废退,这既是自然界的原理,也是人世的常情。对儒家中国来说,文、武难以保持平衡状态,向“文”一侧偏得太多,“文”的经验很厚重,“武”的能力日益孱弱,愈到后来愈严重。汉之后,除唐代一段时间,遇到与外族PK,基本上大汉民族都一溃千里。我们讲的,并非在“积贫积弱”的近现代与欧美列强及日本之间的PK,却是作为明显富强得多的文明与蒙昧不开的“蛮夷”之间的PK。后一情形,晋代以来起码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被鲜卑、匈奴等“五胡”驱赶到长江以南;第二次,先被金人驱赶到长江以南,再被蒙古人在长江以南亡国;第三次,便是被满清征服全境。其实,严格地说还包括唐末。唐末跟明末很有几分神似;黄巢也将国都打下,并在那里称帝,之后也是异族武力——名叫沙陀,乃突厥人的一支,它的首领先是李克用,然后是朱温——代替中国皇帝把叛乱者击败、赶跑,进而又夺了汉人天下。这样看来,儒家被确立为文化正统后,生死存亡关头,汉族中国全部以强输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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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68 这显然要算一种结构性的缺陷。总之,以中国历史来看,强能凌弱总被证明并不成立,相反,弱能胜强反倒屡试不爽。这一点,或许将给目下某些强国论的鼓吹者泼些冷水,因为除了近现代,历史上中国几次“挨打”,都并不因为“落后”,相反恰恰是以富强之国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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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170 且以1644年而论,甲申国变后,大明、大清双方无论国力、军力都并不般配——前者尽有膏腴之地,江浙一带更是中国财赋之所出,谈到军力,单单江淮至荆楚一线,明军即达百万以上;反观清人,既来自开发不足、物产不丰的关外,其真正兵力不过十余万人(满清征南,投降的明军起到很大作用,“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便主要是后者的“杰作”),况且战线如此之长,按通常军事理论,单单补给一项就大为不利。然而结果如何?清兵南下,直如破竹,明朝则一触即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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